卿是柳梢风

七十六
    沈云瑶口中的山药糕已经摆在了书桌上，面上抹了一点蓝色的酱。苏卿拿勺尖蘸了一点放进嘴里，听到柳卿说：“商会那边送的蓝莓酱，听说是西洋人的玩意儿，我猜你可能喜欢。”
    苏卿笑了，笑容里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我说过我喜欢西式的东西？”
    “那倒没有。”柳卿将手绢递了过去，“只不过之前我拿洋译中的书看的时候，你总盯着左边洋文看，我就随便猜了。你要喜欢的话，我叫绿儿都拿去你房里。”
    苏卿接过手绢擦了擦嘴，脸上挂着笑：“我不大喜欢西点，很少吃。”
    她没有“总盯着”洋文看，只是瞟过几眼。只有那么几次，柳卿全都看在眼中。
    “那就算了。”柳卿叫来绿儿，吩咐她把东西全部送去北院。待到绿儿走远了，她才问苏卿，“你刚才是不是有事想和我讲？”
    “没有。”苏卿笑着坐到她面前，颇为暧昧的盯着她，“只是来看你。”
    她都懒得说“看看你”，直说“看你”。
    柳卿仿若未闻，平静的低下头，继续整理商会文书。过了一阵，文书处理好，抬头看时，苏卿已经不见了踪影。
    院子里寂静异常，只有偶尔的几缕北风声。
    下午她去商会那边，傍晚时才回来。刚一进门柳管家就急急忙忙过来，告诉她赵老夫人可能不好了。
    他下午出去听戏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几个邻镇来的盐商说起那边的事。赵家老夫人出事已经有好几天了，镇上的人都在传她八字如何硬，如何了不得。如今她已经克父克夫克子，只消老夫人一断气，克母就可以添上去了。
    正在说话的时间，苏卿回来了，手里捧着个檀木盒子，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柳管家匆忙问了声好，又问柳卿：“夫人，要不要现在就去备车？”
    父亲离世时，母亲就在旁边。她仍像从前那样对柳卿所做之事毫不指责，只是一味握着丈夫的手，垂泪不语，也没有看她一眼。她只是不说而已，不表示她认为柳卿没错，也不表示她就谅解了柳卿。
    柳卿片刻的失神，很快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她吩咐绿儿：“帮我收拾几件衣裳。”再向旁边一个家丁，“去把二夫人叫到东院。”最后向柳管家，“取三百大洋，拿箱子装好之后，你也到东院来。”
    几个人连忙应下，都匆匆走了。
    “怎么了？”苏卿走到她身边，问她。
    “母亲身体抱恙，我马上就走。”
    苏卿没有说话。
    “大概年关之前我都回不来了。”顿了顿，“我一会儿就写信辞去会长的职务，柳管家会帮我把信送过去。”
    “那倒不必。”苏卿道，“你走的这段时间，我可以暂代。反正是沈专员一句话的事。”
    “你不要去找他了。”柳卿却道，而后往里边走，“就这样吧。”
    苏卿一愣，朝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好。”又道，“我不喜欢看着你走，一会儿就不去送你了。”
    柳卿的脚步顿了顿，应了一声：“嗯。”
    沈云瑶抱着柳儿，急急忙忙来了东院。柳卿一边写着辞职信，一边向柳管家交代府里的事，请他在自己回来之前耐心打点。
    “生意上的事就要你照顾了。”柳卿告诉沈云瑶，“你做事我一向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可以拿主意，不必过问我。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可以写信过来。”
    沈云瑶哄着睡眼惺忪的柳儿：“姐姐放心。”而后左右看了看，“三夫人是要跟着姐姐回去？”
    “她留在镇上，你有应付不来的事可以去找她。”
    沈云瑶点了点头。
    柳卿离开之时，夕阳已经沉入地面，夜色朦朦胧胧。苏卿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柳卿没有过问，其他人也没有说什么。
    直到载着她的车远去了，沈云瑶才问柳管家：“你真的是听到隔壁镇上的盐商说赵老夫人病重？”
    柳管家摇头：“不是病重，摔了一跤。人老了摔不得，所以不大好。”
    “我知道了。”沈云瑶转向他，“之前姐姐叫你去□□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这，”柳管家迟疑了一下，“门路倒是打听好了，就是太贵。”
    “贵得过人命吗？”沈云瑶拍着柳儿的背，“明天先去买十条来，短的也要。顺便请警察局的人吃顿饭，早点去得月楼定两桌酒席。”
    柳管家点头：“晓得了。”过了一会儿，“西院那位去不去？”
    “她不去，姐姐的意思。”
    柳管家又点了点头。
    隔天中午，沈云瑶在得月楼的当头，柳卿已经到了赵家。
    的确如传言讲的那样，老夫人摔了一跤，前些日子进了医院。不过她回来的时候，老夫人已经从医院出来了，只是腿脚不大利索，仍然在修养。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一直照料着她，听说柳卿回来了急急忙忙奔出来，一见她就红了眼睛：“大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年近花甲的人像个孩童一样一边哭一边拿掌心抹眼睛：“大小姐，我早给你写了好几封信，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柳卿正安慰他，闻言十分疑惑：“什么信？我从来没见过。”
    “哎，兵荒马乱的，不知道送去了哪儿。”柳管家擦擦眼角，“老夫人还在睡，我先帮你把房间收拾出来。”
    柳卿看着母亲卧房的方向，点了点头。
    赵家已经大不如前了，早之前传言陈督军要打过来，下人们抢东西的抢东西、偷钱的偷钱，跑了一大半。家里只有个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老夫人，也没人怕她。老管家到警察局去报案，人家理都不理。幸亏他还记得赵老爷子生前结交的几位老友，跑去找人帮忙，才总算有人肯出面到警察局说了几句。钱没追回来多少，人抓了几个，现在没人再敢偷钱了。
    “我都写在了信里了。”
    可柳卿确实没见过任何信。
    “我带了三百大洋，”柳卿让司机抱来钱箱，“留下来的都是老实人，每个人发一点吧，多少你拿主意。”
    老管家连忙带上司机，欢天喜地的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