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是柳梢风

七十七
    院子里的柿子树光秃秃立在那里，任由北风肆意。柳卿看了一阵，看到高处枝桠上一个喜鹊窝。
    “夫人醒了，”老管家进到院子里，面有难色，“她好像还在生大小姐的气。不过不打紧，我回头再去劝劝。夫人最心软，大小姐你是知道的。”
    “不急，母亲身体要紧。”柳卿笑得温柔，“我打算一直住到过年，什么时候回去过了年再看。家里的事我先打理着，你就只管照顾母亲吧。”
    “那怎么成！夫人我要照顾，府里的事也要打理，这是我们做下人的本分。”
    柳卿笑：“好，都依你。”
    至于之后到底如何做，那要到时候再说了。
    老管家急匆匆又出去了，柳卿这才吩咐绿儿：“帮我找纸笔墨来，写封信给家里报个平安。”
    海棠关了店门，回到里屋天井。屋檐下苏卿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打着节拍。
    “你打算躺到什么时候？我可饿了。”
    躺椅上的人毫无反应，海棠抱着手，伸出脚踢了踢摇杆：“人家才刚走，你犯得着现在就害相思？魂儿都没了。”
    苏卿眯起眼，似笑非笑：“我明明是来找你，怎么就成了害相思了。”
    “是不是你自己清楚。”海棠往屋里走，她没有自己做饭的习惯，都是在外边酒楼吃，现在要去拿钱。“要么是害相思，要么是心里有别的事。两个你选一个。”
    苏卿笑眯眯的：“当然是心里有事了。”
    “小狐狸崽子，”海棠骂她，“你心里什么时候没有事过，讲了等于白讲。”
    苏卿站起来：“你自己去吃吧，我回去了。”
    海棠翻了个白眼。
    沈云瑶和柳管家都去了得月楼，府里只有下人们在。见到她回来连忙问她吃过了没有，要吃什么。苏卿随便点了几道小菜，而后去了东院。
    房门锁着，柳卿走的时候把绿儿也带过去了，这边已经没有人。上午下人们刚打扫过一遍，院子里干干净净，连片落叶都没留。苏卿在凉亭里坐下，静静看着院中景致。树梢寒鸦略过，停驻片刻，而后飞去。过了很久，传来丫环的声音：“三夫人，饭菜好了。”
    苏卿回过神：“来了。”
    下午沈云瑶和柳管家回来了，带来了十来条枪。府里的下人们全都围过去看，一个新来的护院把枪拿在手里看了看，摇了摇头，随便递给了身边的人。
    “男丁每个人挑一把，明天下午警察局的人过来教我们使枪。”柳管家满面通红，大声吩咐挤过来的众人，“不要乱摸、乱碰，不要碰子弹！”
    已经有人偷偷去拿子弹了，柳管家挨个挨个打手。沈云瑶站在一边，问刚才那个护院：“是不是枪不好？刚才看你摇头。”
    护院笑笑，伸手摸了摸脖子，弯腰也去挑了一把：“以前拿过几回枪，见过好玩意儿。东西是不大好，不过看家护院是够了。”
    “那就好。”沈云瑶也笑，“你枪法怎么样？”
    “哪懂什么枪法。”护院看上去很不好意思，“会打几枪而已。”
    “三夫人。”柳管家朝着远处弯了下腰。
    苏卿打着呵欠过来了，看到满地的枪，似乎很有兴趣，伸手从旁边的人手里拿过一把：“二夫人买的吗？”
    “我哪敢做这个主？”沈云瑶笑笑，“姐姐早前吩咐的。”
    “哦。”苏卿把枪又还了回去，“教枪的时候叫上我。”涂了红蔻丹的手拍了拍身边一个家丁的肩，媚眼如丝，“给我留把好的。”
    那人心猿意马，连忙点头，而后赶紧去挑枪。
    苏卿转向沈云瑶，笑：“二夫人继续忙。”转身朝外边走了。
    沈云瑶干笑，柳管家安慰她：“三夫人是那个样子，您不要往心里去。”
    “没事，我怎么会那么小气呢。”
    柳管家笑笑，低头假装教训偷子弹的人。没来得及说几句，下人来报：沈专员过来了。
    柳管家正准备去迎接，又有人跑了进来：沈专员和西院那位一起走了。
    院子里气氛顿时暧昧起来，柳管家挥手撵人：“都没事做了？选好了就赶紧回去做事。”
    下人们三三两两陆续散去。
    “柳夫人到底是什么打算？”两个人上了车，沈专员吩咐司机往栖凤阁去，那里下午有一场《望江亭》。那出戏唱的什么，苏卿必然清楚，能省去他不少口舌。不过他来有一部分是因为正事。柳卿是他钦点的商会会长，如今她说辞就辞，多少有点拂他面子。
    “夫人是孝子，听说母亲不好就慌了神，事情没处理妥当，我先替她给您道个歉。”
    沈专员哈哈一笑：“小事小事，我只是随口问问。难得能约到你，你可不要折煞我了。”
    左手若无其事在苏卿手背上拍了拍。
    苏卿笑着收回手：“《望江亭》么，好久没听了。”
    赵家。
    直到晚饭时候，老夫人仍然不肯见柳卿。老管家守着她吃东西，借机又再提。
    “这是大小姐帮忙择的菜……”
    “这是大小姐熬的粥……”
    “这是大小姐……”
    “你去问她，”老夫人终于肯说了，“她跟那个女人，是不是还有联系。”
    老管家将原话传到了柳卿那边。
    柳卿一时无言。
    老管家顿时明了，安慰道：“不打紧。隔得这么远，夫人也不会知道这些事。您就和夫人说已经没联系了，先让她消消气。”
    柳卿沉默了片刻：“你先回去照顾母亲吧，这件事以后再说。”
    老管家愣了愣，然后点点头：“好。”
    很快他去了又回，喜笑颜开的告诉柳卿：“我跟夫人说你跟她没联系了，夫人叫我带你过去。”
    柳卿静坐了片刻，站起身。
    老管家引她到屋里，老夫人抬了抬手，他立刻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母亲身体好些了么？”
    老夫人点点头：“你真的跟那个女人没有联系了？”
    柳卿没有回答。
    老夫人立刻扭开脸：“我就知道他骗我。你出去吧，我看到你就会想起老爷走的样子。”声音隐约哽咽，“不怪你，怪我没有教好你，我对不起老爷——”
    柳卿许久不语。过了好久，她问母亲：“娘……女儿到底……做错了什么？”
    老夫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颤颤巍巍伸手指着她：“你、要不是你跟她，老爷怎么会气得一病不起？你、你倒觉得自己冤枉了不成！”
    柳卿没有说话，慢慢站了起来：“女儿先出去了。”
    她并不是问这件事，她问的是许多事。许多事，她至今都不知道缘何而起，缘何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老管家正在外边守着，见到她出来大概是明白了事情没有朝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一路跟着她一路问。柳卿一句都没有回答，偶尔淡淡应一声。
    “大小姐，实在是犯不着啊——”
    “赵伯，”柳卿告诉他，“我知道怎么做了，你回去吧。”
    老管家长长叹了口气，无奈何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