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是柳梢风

八十
    腊月二十五，柳卿回了柳家。
    听说柳卿回来了，沈云瑶跑出去最快，一见面就问她知不知道苏卿的消息。
    “不是走了吗？”柳卿的反应异常平淡，“她是迟早要走的人，二夫人何必大惊小怪。”
    “她怎么可能走？”沈云瑶顾不得旁人在，大叫起来，“她为你做了那么多，忍了那么久，眼看就要成功了，她怎么可能放手！”
    旁边的下人们一个个低着头，假装没有听到。
    柳卿没有回答。半晌：“行李搬回我那边，先不要打开。”
    转身离去。
    一切安顿妥当，柳管家过来汇报最近这段时间的事。生意上的事本来不该他说，但是沈云瑶不肯来，他只能代述。讲完了生意上的事，讲了家里的杂事，零零碎碎讲了小半柱香，才讲起苏卿。
    “到处都找遍了，的确是没有人。镇上的哪个不认识她，如果见过，至少有点风声。一点消息都没有，那一定是不在了。”
    柳卿淡淡应了一声：“我都知道了。你下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绿儿进来：“夫人，水好了。”
    柳卿点头。
    房门关上，窗户也闭了。屋子里安安静静，晦暗不明的光透过窗格照进来。柳卿湿着头发坐在镜子前，静静地看着镜中人。
    许久。
    有只柔若无骨的手自她身后绕上她的肩，温热的气息靠近，耳边有人吐气如兰，带着笑意叫她。
    【夫人呐——】
    柳卿闭上眼。
    一切重归寂静。
    她缓缓睁开眼，镜子里仍是她自己，也只剩了她自己。
    门外传来悉悉索索的谈话声，似乎是绿儿和别的什么人。
    “夫人累了大半天了，好不容易能休息，天大的事都不能去吵她，这是红儿姐临走之前吩咐过的。”
    “沈专员亲自上门，你就去通传一声，夫人说不见那我就去打发他们走。”
    “你就照实讲说夫人睡了，你不敢讲我去。”
    “好好好，你去你去。”
    屋外的声音渐行渐远，柳卿静静坐在梳妆台前，别的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坐着，直到日暮西沉。
    第二天早上，绿儿告诉她昨天下午沈专员来过，为了她辞去商会会长的事。知道柳卿在休息，他也没多等，只让告诉柳卿她那会长的位子还在，随时欢迎她回去。
    柳卿应了一声以示知道了，问：“二夫人怎么样了？”
    “二夫人？”绿儿想了想，摇头，“没有听到人说什么，不过好像是一直在院子里没出过门。”
    柳卿拿手帕擦了擦嘴角：“去请柳管家过来。”
    一碗粥吃完，柳管家也过来了。请了个安，立在一旁听她吩咐。
    “老爷的中院一直收拾着吧？”
    柳管家点头。不大勤，不过五六天还是能打扫一次。
    “一会儿把我的东西搬过去，我以后都在那边住了。”
    柳管家迟疑了一阵，点头应下。
    柳卿想过去住，那总有她的理由。他一把老骨头，看了柳卿也快二十年，许多事还是知道的。知道了，也就绝对不会多嘴。
    中院那边柳硕留下来的东西收收捡捡，中午才收拾妥当。下午柳卿的东西搬过去，衣裳一类的东西倒是不难搬，唯有她的书最麻烦。一直忙到傍晚，书重新放回书架，被子铺好，屋子打扫干净。
    上午的时候沈专员来过一趟，看到柳府上上下下都在忙碌，仍然要约柳卿去得月楼听戏。
    两个人在正堂里坐下，丫环过来倒上茶。
    柳卿客气笑了笑：“沈专员意不在听戏吧？”
    沈专员尴尬笑笑：“瞒不过柳夫人。”
    确实尴尬。他跟柳卿打了一阵子交道了，一直没看出她是这么开门见山的人。不大像柳卿，倒像是那个忽然就失踪的苏卿。
    “先前约她出来，她就常常心不在焉。我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就和我打哈哈。”叹了口气，“柳夫人是否知道个中内情？”
    柳卿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不过她一惯不和别人说这些。”
    沈专员看着她：“柳夫人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柳卿摇头：“的确不知。”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我听说她先前被什么人刺杀过，会不会……”
    柳卿仍是带着客气的笑：“那个时候她不在柳家，这些事情我不大清楚。不过想来她也不会和什么人结仇，多半是因为陈督军吧。”
    沈专员想了想，似乎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大概是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叹了口气后就不再问。
    傍晚时候，一整天没露面的沈云瑶带着柳儿过来吃了个饭，饭桌上一直闷闷不语。柳儿大概是被母亲影响，不敢吃也不敢说话。柳卿见状让绿儿把他抱过来，绿儿刚走过去，沈云瑶就猛地惊醒过来，大声呵斥她：“你干什么！”
    绿儿吓了一跳，回头去看柳卿。柳卿示意她回来，而后问沈云瑶：“饭菜还合胃口吗？”
    沈云瑶抱着柳儿不说话。
    “柳儿只吃了一点，一会儿肯定会饿。你看是让他再吃一点，还是叫厨房备点他喜欢吃的菜？”
    沈云瑶看着她，慢慢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微微一笑：“哎呀，都怪我。最近身体不大舒服，胃口不好，叫姐姐担心了。”一边说一边往柳儿碗里添菜，“儿啊，来，你最喜欢吃的里脊。”
    柳卿让绿儿拿了双干净筷子过来，也往他碗里添了几筷子。柳儿抬头朝着她笑，一双乌溜溜的眼珠泛着光，露出一口白白的小牙。
    柳卿笑得温柔，伸手想去摸他的头。伸到一半顿了顿，收了回来。
    沈云瑶：“柳儿和姐姐真亲呢。”
    柳卿笑了笑，算是回应。
    乳娘哄着柳儿睡着了，沈云瑶独自坐在床边，越想越觉得心里发寒。
    只顾想着自己的盘算落了空，回过神来才发现柳卿的反应太过淡然。她对自己的反常视而不见，不闻不问，简直像是早就知道了她会那么做。再回想起柳卿之前的一举一动，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她根本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打的什么主意，那些看似不经意的话全都透出了一个意思——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不介意。
    沈云瑶挥手掀翻桌上装着针线的笸箩，抓起烛台砸向窗外。一屋子的人全都吓得噤了声，静悄悄看着沈云瑶发了疯一样将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遍。
    “你们都看不起我！当我傻子！我看你们一个个高高在上！我看你们得意！”
    屋子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一动不动。
    “当我是个笑话！你们才是最大的笑话！喜欢女人！不知廉耻！”
    谁都听得出她说的是谁，更加不敢出声，头越埋越低，恨不得将耳朵也闭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沈云瑶大概终于砸累了，扶着床边慢慢坐了回去，压着胸口努力平复气息。
    不要急，不要急。
    她安慰自己。
    她不相信苏卿真的走了，她一定只是藏在了镇上哪个地方，只是自己没有找到。总有一天她会出来，只要自己足够耐心。
    沈云瑶脸上带着温柔的笑，轻轻拍着柳儿的背哼起曲儿：“出去吧，我要睡了。”
    咱们一起耐心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