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殒

第66章


  
  就算是没有办法实现的承诺,说出来,骗得自己一时也是一时。只要还能有他的怀抱在身边,瘫痪这样的事情,都是多么奢侈的幸福;而那张供瘫痪者消磨此生的床榻,就是最最温暖的天堂。
  
  凛隽铭终于笑出声来。他觉得她的这句话幼稚得可爱,也不再跟她纠缠要她收回这样不吉利的话,只用力点头说好。
幸福结出小冰晶
  在这样深刻到仿佛一沉到底再也不会晴暖起来的冬天里,有一笔生意,需要凛隽铭到另外一座城市去,三天。
  他本来不假思索天经地义地就已经把秋宛瞳计划在这趟行程之内,却没想到和她提起来的时候,她竟然柔婉地拒绝了。
  她的理由是:“如果只是三天的话,我一个人在家就好了吧。反正到时候你忙你的事情,我一个人也会无聊。”
  
  凛隽铭坚持着劝她:“不会啊,你如果不愿意呆在酒店,可以出去逛街购物,逛博物馆看电影,等等等等。总之,我但凡有一点时间,都会陪你的,就算我不行,也会安排别人陪你。”
  秋宛瞳还是摇头:“我不想让你那么分心。你不工作的时候,肯定想要休息。”
  
  凛隽铭想了想,又提议:“那你跟我一起去谈判应酬好了,这样我既能陪你,你也不用担心我分心什么的。”
  秋宛瞳调皮地歪歪脑袋瞅瞅他,嘟嘟嘴可爱地笑了:“不要啦!你们生意上的事……那样我恐怕更会无聊吧!”
  
  凛隽铭想想也是,就也揉揉她的脑袋笑了。笑过之后,他仍是不甘,更是不舍,便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可是……我真的一刻也不想离开你……现在每天上班对我来说都已经是受刑,如果三天不能见到你,我……我怕我会死掉!”
  
  秋宛瞳的鼻子猛地就酸了,赶紧伸手揉了揉自己有点肉肉的小鼻头,这个动作看在凛隽铭眼里,更是说不出的娇俏童真:“我也是……可正因为这样,或许我们才需要稍微练习一下分离吧……”
  凛隽铭抬起她的下巴,满脸满眼都写着不解和不满:“干嘛要练习?我们可以永远都不分开的呀!”
  
  秋宛瞳轻轻拉开他的手,又重新把自己埋进他的怀里:“隽铭,命运无常,世事难料……我们当然不愿意分开,可万一将来,发生了什么我们现在想象不到的事情,让我们分开——我是说,暂时分开了呢?隽铭,就是像你说的那样,我怕我到时候会死掉,那样就不能活着继续爱你啦……我更怕你会死掉,那样你就违背了你不死我也不死的誓言。说话不算数的人,我怕你会下地狱的呢,因为我可是会去天堂的哦!”
  她用力用力地,用最轻快的语调来完成这段半开玩笑半是告白的戏语。
  
  当然,这段话,就连对于她自己来说,都是半真半假。她当然想过要练习同凛隽铭的分离,可同时她觉得更重要的,是既然来日无多,就更应该朝夕厮守,寸步不离。
  至于练习……呵!那真的是可以练得出来的吗?用区区三天,去练习那遥遥无尽的后半生……
  而那遥遥无尽整个后半生的分离,难道还不够,还要这三天的练习去补充吗?
  
  所以,其实她坚持要自己留下,是因为有一件事情,她需要在他不在身边的时候,自己去悄悄确定,然后,也许,她需要把它解决掉。
  而三天……应该约摸够了。
  
  于是,在机场的长长热吻之后,凛隽铭独自带着手下走了,留下秋宛瞳自己一个人站在一整幅阴霾天空的落地玻璃窗前。
  上次,因为父亲的事情,她独自回家,也是这样的阴天。
  春天里,凛家开神秘派对的那次,离开之后,也是变成了阴雨天。
  现在回头数来,好像每次和他匆匆别过之后,都要阴郁上好几天。
  原来阴天是他们的离人节,像一片逃不开的霾。
  
  虽然在心里已经告诉自己不要练习,真的一个人站在机场大厅里的时候,秋宛瞳还是心痛得摇摇欲坠。——为什么我的生命,一定要这么痛?如果换一种人生,会不会就不是这样的呢?
  然而,她已经看不见别人的,只越来越招架不住地,看自己的年轮隆隆地从心上碾过,多少欢乐来了又去,多少悲伤去了又来,唯一逃不开挥不去的,永远是离别。
  
  她才只有十九岁,认真说起来,还在酸酸的青涩年华。这样年龄的女孩子,就算还没有开始什么故事,都会心事很重地嗟叹着离别畏惧着离别,然后想着自己还只有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有了这样多的忧伤,将来的岁月那么长,真的可以熬得过去么?
  而对于她而言,现在还只不过是明知道他一定会好好归来的三天分离,就已经让她心痛难支,那么将来……真的可以熬得完这一生么?
  
  ------------------------------------------------------------------------------
  
  从机场出来,秋宛瞳让出租车把她送到一家很大的医院。
  她挂了号,走向妇产科。
  上个月的周期就没有来,这个月,也已经过了时间。
  而半个小时之后,拿到化验结果的医生,果然宣布了她心中怀疑的那个结果:“小姐,恭喜你,你怀孕了!”
  
  秋宛瞳心里猛地一紧,然后就软软地松了下来。她颤抖着嘴唇,牵出一个颤巍巍的微笑,然后,声音很低地问了一句:“大夫……如果想拿掉这个孩子,可以马上做吗?”
  
  医生终于意识到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原来是陷在了某种麻烦当中。她同情地看了看她,再看了看手中的病历,对她说:“你还不到二十岁,按照法律,要做人工流产是必须要你家人签字同意的。你父母或者丈夫都可以。”
  
  秋宛瞳默不作声,低头只是沉吟。是她疏忽了。来医院之前,应该给自己做一个有假年龄的证件,这样就可以省掉这步麻烦。
  不过,其实就算是现在,如果一定要做,也不是不可以。虽然父母是不能请来的,但就在这座城市里,有一个人,是一定愿意她拿掉这个孩子、并且一定会愿意充作她的丈夫来替她签这个字的。
  而不管是她自己还是那个人,要造出一份足以以假乱真的结婚证件,简直易如反掌。他本来就是她的师父,而她是他最得意最宠爱——宠爱到越了轨的门生。
  
  但秋宛瞳直到离开了医院,也没有联络那个人。
  这是凛隽铭的孩子,她和他的孩子——她怎么能杀了它?
  
  出了医院大门,她没有叫出租车,而是径直走向附近的地铁站。她想要一个熙熙攘攘的环境,来让自己不要太过胡思乱想。
  
  医院这一站离起点很近,所以秋宛瞳上车的时候,人并不多。她径自找到一个座位坐了下来。虽然以她的年龄和体格,在这样长长的闷在家里没有太多事情可做的日子里,她或许更愿意多多站着。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是一位小小的准母亲,她必须照顾好肚子里那条更小的生命。
  
  车行两站之后,到达了市中心,一下子上来了许多人,一窝蜂地拥进了车厢里。秋宛瞳继续坐在那里,并没有给谁让座的打算。
  车厢里挤满了人,视线被完全屏蔽掉了。因为这样子,当她看到那对乞讨的母子的时候,他们几乎已经走到她面前来了。
  
  这两个人一在秋宛瞳的视野里出现,她立即有一种一刹那间被一阵辛酸猛地一撞的感觉——
  
  那是一位太过年轻的母亲,从面容上看,她会令秋宛瞳疑心她不会比自己大几岁。她的男孩子,三四岁的样子,两个人小小的,几乎不占什么空间。
  通常的乞丐,往往若不是要拿着某件乐器勉强献艺,就是絮絮叨叨不停地诉说并恳求。而这对母子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安静得好像两片在空气里飘动的画儿。
  的确地,有些话,你没有办法说给那些并无关系的受众听。不会乐器、没有出色歌喉的,并没有必要非得弄出那些哗众取宠的声音。只要一声不吭、不追不缠地,呈一种最体面也最有尊严的姿态,就是最具力量的恳求。
  
  这对母子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在车厢里缓缓穿行,衣服朴素但是干干净净的。遇到足够宽敞的地方,妈妈就会把儿子的小肩膀轻轻一搂,顺势转过来面对座椅上的乘客,悄无声息地跪下来。在走路的时候,妈妈时而把儿子牵在身体一侧,时而双手扶住他把他护在身体前方;而跪着的时候,她则依旧温柔无限地把儿子搂在怀里,让人觉得她那么爱这个孩子,而这个孩子那么乖巧懂事,好像他小小的心里早就懂得了自己和母亲所遭遇的一切,因而认真到近乎于虔诚地来做这件事情。
  他们俩始终低头垂目,素净的面容光洁姣好,表情柔和温婉地模糊着其它信息,而那整副姿态和动作,简直是优雅而气质出众的。
  
  这对母子让秋宛瞳在心里电光石火般地想到了通常在小说里才能看到的那些故事——一个被生活狠狠抛弃的女孩子,背负了整个生命的痛苦,在这个拥挤而冷漠的世界上流浪、乞讨。
  这个想象让秋宛瞳觉得他们选择这样来谋生,大概是他们所能想得到的最有尊严的生存方式了吧,这个世界,也许根本就不给他们别的机会。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