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殒

第77章


他爱你已经爱到遍体鳞伤,你知不知道?
  宛瞳,如果你还要认为我恨你的话,那么我恨你也是因为你怎么可以把他折磨成这样?你怎么可以让我最爱的人受这种罪?你知道吗?他要是肯给我哪怕只有一眼,在那一眼里我只是我自己,我只是瞳若水,而不是你的影子,我可以为了这一眼去死!我真的可以!”
  
  晏方白搂紧了秋宛瞳,痛苦地别过脸去。
  
  “所以,宛瞳,最坏的事情,其实是我做的。”瞳若水接着说,语气变成一种乞求对方立刻相信和接受的那种迫不及待的表白,“真的,我发誓!宛瞳,方白其实很善良,他根本想不到要去逼迫你。是我!是我去摸了你和凛隽铭的底,大致估摸到你其实是警署派出去调查凛隽铭的暗线。我知道你爱凛隽铭,我知道这就是你最大的弱点!”
  
  她一提到那个名字,晏方白就本能地想要去捂住秋宛瞳的耳朵。他担心地低头看了看怀里小鸟依人的妻子,却发现她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漠然,干干净净纯如睡梦中的婴儿的安静。
  
  “所以,我就给方白出了那个主意:如果你不肯做这个任务,他们就随时随地,置凛隽铭于死地!”
  瞳若水突然扑过来,握住秋宛瞳的手:“宛瞳,真的!我发誓,这都是我的主意,不是方白的错,不关他的事!所以,求求你别恨他了行不行?要怪都怪我,你要打要骂都冲着我来!只是千万别再折磨他了!
  宛瞳,你知道吗?在我眼里,你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因为在我的概念里,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这个名词,就等同于晏方白的妻子——而这个人,她就是你呀!”
  
  她收回自己的手,站了起来,然后缓缓跪下:“宛瞳,我对不起你!可方白没有!真的,他没有!求求你醒过来吧!你好好地和他在一起,让他爱你。请你努力,忘掉凛隽铭,然后你一定也可以爱上方白——他是多好的一个人啊!宛瞳,你一向都是最善良的,你不会这么残忍,他这样对你,你没可能不会爱上他的!我求你了,宛瞳,求你让方白幸福,求你……”
  
  瞳若水的这番肺腑之言,夹在晏方白泪落的声音里,随着秋宛瞳一如既往的目光,轻轻飘散在这方卧室里。而敞开的窗户外,不知谁家的唱机里,正缓缓扬起了瞳若水那泓清甜到哀伤的声音——
  
  太阳变成流星,殒落在我的祈祷
  青春忽然走到尽头,许多事在恍惚间明了
  
  如果可以回到年少,伸出手却再也牵你不到
  如果醒来已是白头,
  丢掉了你,天堂又有什么好
  
  为何明明拼尽了全力,该走的却还是要走掉
  忍心看我的天荒地老
  一片片,踏碎在你的天涯海角
  ……
下、你的天涯海角
  这一季,是仿佛永不会变、天荒地老的美丽。漫漫长夜干干净净的星空之后,醒来总是爽爽朗朗的晴天,阳光金澄澄的。
  这是一个晴朗又温暖的周日,秋宛瞳坐在轮椅上,被晏方白推着出了门。
  
  他们所居住的地方是一片品位甚高的小区,小区内辟有一爿湖水,在绕湖的草地之内,还煞有其事地配有一带金灿灿的人工沙滩。
  这个时间,许多人都来到这里,或者躺在沙滩上,或者趴在草地上,惬意十足地晒太阳。他们有的带着可爱的宠物,有的和身旁的人拼成色彩鲜艳的情侣或朋友搭配,身边斜斜地歪着一辆自行车,而背景里正立着一架在蓝天里缓缓转动的摩天轮,标准的明信片造型,任何一个角度都是一幅动人的照片。
  湖水对面有一个小广场。几对夫妇正带着孩子在那里笑语喧哗地放风筝,云淡风轻的画面里,鲜花盛开之上是清朗朗好一片无瑕的蓝天。
  
  有一辆售货车,停在广场旁边,不断反复地播着一首儿童歌曲。那是卖棉花糖的车子,每天下午会在这座城市的各个居民区缓缓巡游,遇到招呼停车的,就随时随地停下来,给孩子们送来简单的快乐。
  这辆车子永远都是最受欢迎的,它只在这里停留了片刻,小区里就一下子奔跑起好几个举着棉花糖笑靥甜甜的孩子。他们像举着小旗子那样高高扬起手里那根竹签,雪白的棉花糖映在蓝天里,转眼就变成了一朵朵胖乎乎的云彩,染亮了孩子清黑如水的眼睛。
  
  这教任何人都难免顿觉心旷神怡的一幕,令晏方白也微微地笑了。他俯下身子,正想问秋宛瞳是想在沙滩上停一会儿,还是到对面的广场上去,却发现秋宛瞳的目光,在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了焦点,而且,嘴角边似乎还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微笑!
  
  他惊喜得快要不能呼吸,叫了一声“宛瞳”,连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就是几个聚在一起吃棉花糖的孩子,其中一个吃得太急,脸上粘了一圈糖丝丝儿,像只小花猫,引得同伴们都开心地取笑他。
  
  晏方白激动地蹲在秋宛瞳面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宛瞳,想吃棉花糖吗?”
  他期待地看着她,等着她消失良久的声音,会不会就在下一秒钟,突然从梦里飘出来。
  
  然而,没有。
  
  但她那凝视的目光和若隐若现的微笑已经足以令他欢欣鼓舞上好多天!他又问了一句:“想吃棉花糖,是不是?没问题,咱们这就买去!”
  他重新站到轮椅后面,加快脚步,往那辆售货车走了过去。
  
  车子前并没有排起长队,却也围着一圈人。晏方白想了想,把秋宛瞳推到一旁,从她坐着的那个角度,能够看得见湖、沙滩、摩天轮,也能看得见广场上随风筝小跑的人们。
  “乖,在这儿等一会儿,我给你买棉花糖去!”
  
  他在她颊上喜不自禁地亲了亲,已经开始想象起来:
  过一会儿,她会不会自己拿着竹签很认真地去啃那支棉花糖呢?
  还是会就着他的手,把自己的小脸也吃成一只花花猫?
  
  晏方白挤到那群等待棉花糖的人里,再回头看了一眼秋宛瞳,仍能看见她嘴角边那缕轻飘飘淡舒如云的微笑。
  他转回来看着师傅手中正一圈圈迅速胖起来的棉花糖,脸上忍抑不住的笑容,牵得胸膛里的心也怦怦跳了起来。
  
  “先生,您的棉花糖。”一支竹签递了过来,晏方白伸手接了,另一只手递过早已准备好的零钱。
  “宛瞳,棉花糖来了!”他迫不及待地转身,而声音已经更加性急地飞了过去。
  然后,那支刚刚做好、几乎有些沉甸甸的棉花糖,慢慢落在了他的脚边。
  
  “宛瞳!”
  他仓皇往前冲出两步,只恨这两步的差别却不能改变他眼中之所见——
  那把轮椅之上,空空如也!
  
  “宛瞳——”
  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疯了,举目四顾,到处都是在玩耍的人,近旁的一些人已经被他的疾呼惊得转来了目光。
  
  可是,没有一个,是他的宛瞳……
  
  “宛瞳!你在哪儿!”他开始盲目地小跑起来,选一个不知对错的方向,极目远眺。
  
  “小朋友,你有没有看见刚才坐在那把轮椅上的那个姐姐?梳两条辫子,眼睛大大的那个?”他随手抓住从身边经过的孩子,急急地问,变调的声音吓得好几个孩子都仓皇退避。
  
  “你好!请问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那把轮椅上的女孩儿?她什么时候走的?往哪个方向去了?”
  被他询问的大人都莫名其妙:“坐轮椅的女孩儿?坐轮椅还会走路?还能跑了?”
  
  他跑回家去,惊动了面色瞬间灰败的秋妈妈。然后,两个人分头出发,一直找到夜色降临。
  再从夜色降临,一直找到晨光乍现。
  从今天找到明天。
  从这个月找到下个月。
  
  茫茫人海当中,却再也没有秋宛瞳的身影。任何蛛丝马迹的信息,都不是关于她。
  
  她曾经是对外关系学院国关二系最令人看好的高材生,冉冉升起的明日间谍之花。
  她只上了一年多一点的学,她学得还太少了,既有的知识加上天赋之异禀,也不能超过堂堂皇家警署的署任首理。
  
  可是为什么,这一次,晏方白竟然感到了一种彻骨的失败?他明明曾经找到过刻意消失的她,他明明曾经在那场旷日持久的任务中,两败俱伤地,让她遭受到比自己更大的挫伤。
  但什么也抵不过,在他日复一日的寻找之中,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对他说话,说同样的一句话。
  就在他第一眼看见那把空空的轮椅的时候,这个声音其实就已经冒了出来——
  
  你再也找不到她了……你再也找不到她了……
  
  就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蓝天白云风筝棉花糖的闪亮的日子里,晏方白固执地一边奔跑一边拼命张望,世界在他慌乱的寻觅里无措地旋转,命运被搅成漩涡,一颗心茫茫然急卷直下。
  而这注漩涡无穷无尽,竟是一口无底的深井,等待在前方的,是永远永远,不能抵达彼端的沉落。
  
  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再也不会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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