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鸟飞绝

程妈妈动了动手指，最后终于松开交握的十指，轻轻落在女儿的后背上。
  一旁的岳恒一家看见母女相拥的画面，都忍不住别过头去。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急救室的灯还亮着。
  走廊上，程苏宽慰母亲道：“妈，你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爸爸一定会没事的！倒是你，从下午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要不我陪你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不出所料，程妈妈摇摇头：“我要在这里等着你爸平安出来，要不然我不安心……”
  “那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现在去买……”
  程妈妈继续摇头。
  程苏无奈，知晓此刻大家都没有心情，所以也只好任由她去。
  外头的风雨渐渐小了，夜却已深。
  三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灯啪的一声被熄灭，没过一会儿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程苏几人连忙围过去。
  “医生，我丈夫怎么样了？”
  “医生，我爸爸怎么样了？”
  “手术很成功。但是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是危险期，如果能平安渡过的话，基本不会有什么大碍。”
  听完医生的答案，在场几人原本因为“手术成功”几字带来的喜悦立刻散了去。关键在于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
  医生离开后，只见脸色苍白靠呼吸机呼吸的程爸爸被护士推出手术室并送进了监护病房。
  程妈妈看见丈夫这番模样，终于捂住嘴低低地哭了出来。
  旁边的程苏揽着母亲的手，不知该如何安慰是好，唯有眼睛酸涩止不住泪流。父亲虚弱的模样以及母亲的哭泣声不断的在她脑海中交错循环，心中的自责与内疚如滔天巨浪奔涌而出，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湮灭其中……
  如果她没有要求去学校就好了，那么送她的父亲此刻就不会躺在医院里了……而母亲，母亲也不会这么难过……
  岳妈妈向来心细，此番见妹妹哭成泪人，自然明白外甥女心里不好受，当下便使了眼色让自己的儿子将外甥女带到一旁去。然后扶着自家妹子在长椅上坐下，劝道：“我先陪你去吃点东西好不好？这里有岳东几个在看着，我们吃完就回来。不然的话等明儿个老程醒了，估计又换你倒下了。”
  “那样的话，等会儿我们还要分神照顾你……而且你不是想看着老程醒过来么？”
  “……”
  程妈妈听她讲了好多，终于答应同她下楼去吃些东西。
  已是深夜十一点多，医院周边的许多小店却都大门敞开着，两人随便挑了家坐了下来。
  岳妈妈等眼前的人情绪平静了不少后，终于道：“你呀，平日里事事好强，可是一遇到老程的事就跟失了魂似的。以前是，到现在也是。”
  程妈妈苦笑。那是她的丈夫，她的天，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让她怎么冷静对待？
  “哎，你有没有想过孩子的感受？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心里肯定很自责很不好受。平日精明如你，怎地如此疏忽？我看那孩子此番大抵以为你生她气了……”
  程妈妈动了动唇，半响才道：“我没有生她气……”
  那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女儿，是她和丈夫的骨肉，他们手心里呵护的宝贝，她怎么忍心责怪她……
  岳妈妈叹气道：“你是没有生她气，可是你从头到尾和她说过几句话？如果我是苏苏，我也会以为你在生气。好了，等会儿回去你自己跟她好好谈吧，如若因此有了心结就不好了。”她说完，对面的人点了点头。
  彼时，监护病房外，岳爸爸离开去接电话，岳恒轻拍程苏的肩，示意她在椅子上坐下。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听妈妈的话等台风天过去再出门，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直到母亲离开，她才敢流露出自己内心的害怕。
  “我知道妈妈现在肯定在生我气……都怪我……如果我不这么任性，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爸爸，爸爸也不会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程苏说着，眼眶不知觉间又红了。
  长这么大，岳恒极少看见自家表妹在自己面前掉泪，当然幼年时候的不算。他连忙安慰道：“不要多想，小姨怎么会生你的气？只是突然间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一时无法接受而已。”
  “呜……都是我不好……”程苏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时无法自拔。关于岳恒的劝慰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岳恒看着她用手背抹泪水，递过纸巾，轻声询问：“你来回搭了这么久的车，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
  程苏摇摇头，默默接过纸巾。岳恒无奈，恰好手机在此时响起。
  “喂？”他压低声音询问了声。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只听得岳恒应了句：“嗯，她在我身边。”
  “好。”岳恒应了几声，然后低下头对程苏道：“苏苏，天磊回来了。他现在在医院门口，你要不要去见他？”
  程苏因这一句话，顿时忘了哭泣，抬起头呆呆的看着岳恒，许久后缓缓点了点头。
  我不放心你
  岳恒对接完电话回来的岳爸爸交代了几句，然后和程苏搭电梯下楼，刚好与搭电梯上楼的程妈妈岳妈妈错过。
  外头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微凉，岳恒指了下前方不远处，程苏顺着手指方向望过去——医院门口的晕黄光影下，正站着那个她几日未曾见过面，此刻本该身在N市的男子。
  “苏苏，你们慢慢聊，我先上去了。”岳恒拍了拍她的肩，然后转身回了医院。
  程苏目不转睛的望着灯光下的人，终于鼓起勇气迈着步伐向他走去。
  她走得极慢，生怕加快速度走到那里，却发现那人不过是自己眼中的一场幻觉。然而直到她真真切切的站在来人的面前时，她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顾天磊望着光影下女孩红肿湿润的眼睛，二话不说，倾身将她揽入怀中。
  程苏这才终于反应过来，他真的回来了……思及此，鼻头一酸，眼泪又啪嗒啪嗒落了下来，连带沾湿了他的衣襟。
  顾天磊听见她的呜咽声，微微加大了力度，把她抱的更紧了些。
  “……你怎么回来了？”她一边哭一边问。
  顾天磊低低地叹了一声：“我不放心你。”
  因为不放心，所以抛下饭局，抛下一干不明所以的众人，匆匆买了票赶回来。却因为路上堵车，直到此刻才到达A市。然后一下车便赶来医院，只为见她一面。他想他是中毒了，中了一种名为程苏的毒。而且毒入骨髓，无药可治。
  程苏听到他的话，泪流的更加汹涌了。那些莫名奔涌的情绪，那些无法说予别人听的恐惧与难过，此时此刻全都化为眼中的泪水。
  “这一切……都怪我……都怪我不好……要不然爸爸就不会出事了……”她越说越伤心，自责如刀在她心中划下一条条伤痕。如若父亲没事，那再好不过。可若因此而……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顾天磊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叔叔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医生方才怎么说？”
  “手术很成功……但是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至关重要……”
  “别担心，叔叔一定会撑过来的。你和阿姨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一定不会舍得离开你们。”
  “对！爸爸一定会没事的……”呜咽声渐渐小了，许久顾天磊才听到怀中女孩愤愤不平的道：“警察居然说我爸超速驾驶，他开车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开过一次快车，怎么可能会超速行驶！……”
  顾天磊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然后细问道：“怎么回事？”
  “我也不大清楚，只是表哥告诉我警方说爸爸没看清楚红绿灯外加超速行驶才会撞到其他车辆……对方受了轻伤，不过没有追究我们的责任……”
  顾天磊听完当下留了心思。
  怀中的人静了一会儿，有些不安道：“顾哥哥，如果妈妈生我的气怎么办……”
  她开始有些害怕去面对自己的母亲……
  顾天磊感受到她的胆怯，伸手抬起她的脸颊，轻轻替她抹去脸上残留的泪痕。
  “苏苏，天底下没有不爱儿女的父母。阿姨只是受了刺激一时无法接受而已，你不要瞎想。再者，谁也无法预知与抗拒下一刻会发生的事情，大家也都不愿出现这样的意外。所以，这不是你的错。”
  程苏看着顾天磊深邃而坚定的眼眸，混乱不安的心绪在奇迹般的一点点平静下来。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带给她安定的男子，已经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寂静的夜里，风雨过后的街道有些凌乱。灯光微醺，她看着他眼中小小的自己，紧皱的眉目已疏朗，满是泪痕的脸上荡漾出今夜的第一个笑容。
  事后顾天磊并没有直接上去，只是送程苏进了电梯后又转身匆忙离开。
  程苏到病房门口后发现母亲已经回来，她低眉走近，轻唤了声：“妈……”
  程妈妈的脸色明显比之前好了些，温和的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女儿坐下。待程苏坐下后，程妈妈拉住她的手，轻声道：“苏苏，妈妈没有怪你，也没有生你的气。”
  程苏闻此，立刻抬起眉眼看着母亲。
  程妈妈将另外一只手也覆盖在女儿的手上，“你爸爸这件事只是个意外，我们没有办法预防与预料，所以，不要自责。”
  时间过得真快，仿佛才一眨眼的功夫，女儿那双小手已经变成了大手，她都快握不住了……诶，他们终于都老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希望你爸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