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鸟飞绝

  说完，刘朵的目光掠过玻璃窗外一直关注这里情况的男子，收回来的时候突然忍不住开始大笑。
  眼前不断上涌的袅袅热气让程苏有些看不清对面刘朵的面容。可是传入耳畔里女声暗哑的歇斯底里的笑，程苏莫名觉得悲哀。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刘朵。或许是她一直固执的将印象中的刘朵停留在新生入学时那个一脸素净不善同人交流的女孩身上，却忘记时间会让人成长与改变，忘记了眼前的人早已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笑的一脸干净诚挚的刘朵。
  手中的咖啡开始慢慢冷却，程苏露出一丝苦笑，“刘朵，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但是无论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和你争过任何东西。”
  是是是，她从来都没有和她争过，却总是无意间成为那个掠夺者。刘朵笑着笑着，眼里突然就掉下泪来，长长的指甲嵌入肉里却犹不自知。
  “你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一个又一个男人愿意为了你连命都不要？厉旭是这样，顾天磊是这样，甚至连霍山也是这样……”刘朵阴毒的目光紧紧盯着对面的人，恨意让她的姣好的面容变得扭曲可怖。
  “厉旭？”程苏皱了下眉，这个名字隐约带着几分熟悉，可她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她这番反应让刘朵怒不可遏，扬手就想给程苏一巴掌，却被对方扣住了手腕。她有些愤愤不平的抽回手：“厉旭真蠢，直到死都没有后悔在那么危机的时刻用性命推开你！可你呢？不过短短两年，你就把救命恩人抛诸脑后！如果大一那年冬天他没推开你，现在死的那个应该是你吧？”
  程苏这回终于想起来厉旭此人。厉旭是刘朵的同乡，是附近大学的学生。因为每次回家都会替刘朵捎东西，有时候刘朵不在她就帮忙下楼拿，所以有点印象，依稀记得是个腼腆的男生。大一那年冬天，她独自一人在学校附近的街上走路，因为不注意差点被车撞倒，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厉旭及时推开了她……可是她记得他当时检查回来说只是轻微擦伤啊？
  “你说……厉……旭……他……死了？”程苏一脸不可置信。她记得后来很久没有见到厉旭捎东西给刘朵，还曾经问了几句。当时刘朵好像是说……厉旭去国外了？
  “如果不是因为当时救你撞倒脑袋而导致淤血压迫神经没有及时动手术，他怎么会死？可恨的是他直到死都不想你知道这件事，在你开心快乐的时候他正在病房里受着死神的折磨……”刘朵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完这一席话。她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可是即使那人已死，她也要眼前的人用余生来记住这个名字！
  程苏一字不漏的听完刘朵的话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去，手中冷却的咖啡再无法温暖她无力颤抖的手。
  “我、我不知道……”如果刘朵没说，她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有一个人因为她付出了年轻的生命……
  刘朵苦苦憋在心中两年多的郁气终于在今天找到了发泄口，“你以为不知道所发生的一切就可以毫无内疚快乐的生活下去？”刘朵突然倾身靠近她，目光怨毒：“程苏，我现在告诉你，你妄想！我诅咒你夜夜噩梦缠身不得好死！”
  面对这样的指控与诅咒，程苏竟无言以对。
  刘朵坐回位置看着眼前垮着肩膀脸色惨白的人，却觉得还不够，继续道：“你现在装给谁看？我可不是那些男人，会因为你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倾其所有……呵呵，如果霍山知道自己今天的结局全都是拜你所赐，怕是要后悔死了吧……”
  “霍山是谁？”程苏终于开口。她确认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刘朵轻蔑的瞟了她一眼：“装什么装？你那时不是差点跟青山依旧成亲？在N市的玩家见面会上不是还和他聊过天？”
  程苏语塞，突然有什么东西自脑中闪过。“你——你是花儿朵朵开？”
  “这些你都不知道吧？”看着对面一脸愕然的程苏，刘朵不可否认自己既艳羡又嫉妒。
  “你看，故人两相忘把你保护的滴水不漏。我盗过你的号，在《风云OL》论坛发过人肉你的帖子，打过骚扰电话给你，可是这些你统统都不知道。如果没有他在暗中帮着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以胜利者的姿势坐在我面前？”刘朵收回望向玻璃窗外顾天磊身影的目光，“可是程苏，你不是跟我说过这辈子最讨厌别人有事瞒着你？”
  程苏耳朵里听着她的话，目光却仍落在外头的顾天磊身上。初始时那一连串因为一时难以接受的真相而纷涌的情绪，此刻正一点点因为看见那个人而平静下来。
  她知道刘朵说的是大一那年同寝室四人靠卧谈会的时候讨论的话题，她记得自己说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别人有事瞒着自己。
  年少的时候，我们总是固执的以为那时的想法就代表了对余生的一切看法，可是现在她才发现原来不是这样的。这世上如果有人愿意替你遮挡一切丑恶，让你永远感受到世界的美好，那将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程苏暗自低叹，即使只是远远的望着他，她都觉得勇气倍增。转回头再次面对刘朵时，她脸上已经只剩下平静。“这是他爱我的方式，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一辈子在他的羽翼下快乐的生活，永不知这世上人性的丑陋与肮脏。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情，就是遇见顾天磊。”
  刘朵因为她的话而心生出挫败感，可是她依旧不甘：“程苏，你太自私了。你对得起因你而死去的厉旭吗？如果不是因为你他就不会那么年轻就离开这人世……”
  “对于厉旭的死，我知道我有责任。可是刘朵——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悲？厉旭生前你明明喜欢着他却从不让他知道，从来只会暗自哀怜。现在逝者已矣，你却又假借他的名义，来掩盖你的所作所为。你让他死后都不得安生！刘朵，最自私那个人——其实是你自己。”程苏说完缓缓从位置上站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咖啡厅。
  这世上有的人注定不适合当朋友，她想，她和刘朵这辈子大抵就这样了。
  程苏离开餐厅后，刘朵将脸埋进手掌之中，独自一人在位置上坐了很久很久……
  即使明知道最后的结果也如前面那么多次会以失败而告终，她却仍执意孤注一掷。后悔？纵使到最后又是孑然一身，她也从不去想后悔二字。因为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选择买单。她唯一高兴的是，她终于让那人记住了他。
  只是纷跌的时光里，她好像也开始渐渐有些想不起那个少年温和微笑的样子了……
  自这之后，日子渐渐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程苏曾在这之后回过学校几次，却再也没有见过刘朵。甚至连六月下旬的毕业典礼上，刘朵也没有出现。
  恨她？也许初时有，可是后来她想明白了。
  是情皆孽，无人不冤。
  正文结局+三篇小番外
  眨眼又是一年七月。
  同往年不同的是，A市一如既往热辣的阳光，没能阻挡此刻教堂里被幸福包围的热情人群。
  长长的红地毯上，一袭白色婚纱的新娘被父亲牵着慢慢走向等候在一旁的新郎。
  “天磊，我现在正式将苏苏交给你，请你好好对她。”程爸爸将女儿的手交到对面的年轻人手中，眼眶有些微红。守了二十几年的女儿，终于也找到那个携手共度一生的人了，他只觉欣慰与喜悦。
  “爸爸，请您和妈妈放心。我会照顾苏苏一辈子的。”顾天磊紧握住那双纤细的手，话语诚恳而坚定。
  “好好好……”程爸爸点点头，拍了拍新人相交的手掌。
  程苏听到父亲与丈夫的对话，眼眶湿润。从此以后，她与眼前的男子将共同组建一个新的家庭。他们将成为彼此的责任。
  这一切幸福都恍如梦境般不真实，好像手一戳这些幸福的气泡就会全部幻灭。
  直到年迈的牧师宣布：“……新郎新娘结为夫妻。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他的吻轻轻落下来。那一刻，洁白的云端之上仿佛有谁轻轻推了她一把，让她一直悬在空中的双脚终于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他们真的，结婚了。
  热烈的掌声在教堂里响起，在场所有的亲友都在用自己最简单的方式祝福眼前这对新婚的夫妻。
  再没有什么比眼前这个场面更让人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掌声久久才散去，人们高昂的兴致却没有因此褪去。
  新娘的手捧花在空中画出一个抛物线，在场的未婚女性无一屏住气息敞开怀抱等待着它。有些恨嫁的女性，更是直接用行动来表明。
  唯独坐在角落一身伴娘装的貌美女子，从都到尾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突然“啪——”的一声，本来该往不同方向的花束转了个弯径自掉在她身上。
  女子错愕的看着眼前这个副景象以及在场女性羡慕的目光，突然觉得很好笑……她抬头看向新娘子的位置，一身婚纱甜蜜倚在新郎身侧的新娘调皮的朝她眨眨眼……
  她目光寻梭着，看见人群中身穿伴郎衣服的男子瞬间阴沉的脸，终于忍不住扶额哀嚎……
  我勒个去，她去哪里找个男人将自己嫁掉啊……
  坐在婚车上，程苏忍不住侧过头看俊朗的男子，她的丈夫。
  “你说小绿和表哥还有可能吗？”她一直遗憾于他们最后走上分手这条路。“我真希望下一个结婚的人是他们。”
  正在开车的顾天磊听到她的话，笑道：“放心吧，你肯定会看到他们结婚的那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