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宫中府中

第29章


  但像京察这样重要的事情,女官是无权过问的。芙依虽然也曾在整理御书房奏折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大略看过京察的结果,但却始终没有认真研究过。
  “娘娘是指……”她不禁开口问道。
  “京察以后,有一个人从外务部调到了商部去,昭仪可知道?”
  “从外务部平调到商部吗?还是说升迁?……”
  “昭仪这样子可不行啊,”宛初说,“有些该注意的事情还是多注意一下才好。”
  语气中颇带不悦。
  芙依只得绞尽脑汁地回忆不久以前匆匆看过一眼的御史台奏折。在记忆中早已模糊的墨色正楷字一个一个慢慢浮出,东倒西歪地零乱组合。芙依有些着急。
  “莫非是他?”忽然灵光一闪,芙依抓住那一下的感觉,一个名字撞入脑中,她脱口而出,“外务部侍郎裴源?”
  宛初并不说话,算是默认。
  “是他呀……是我疏忽了。娘娘打算怎么办?”
  宛初低笑一声,细长妖娆的睫毛轻阖。“未成气候的小角色。就算日后会成为狼犬,如今也不过是任人宰杀的野兔,竟胆敢拦路,你说该怎么办?”
  芙依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
  “会不会太可惜了点?”芙依急急地问,“好歹也算是个人才。”
  “不能为我所用的人才,最好还是除去,免得放虎归山,变成祸害。”
  “可是……”芙依还想争一争。仔细地想想,那个人办过的一些大事便不住地在脑海中涌现出来。裴延的仕途一直很顺,听说是从在兰台寺当院生的时候便已是风评不错,皇帝也很赞赏他,假以时日必能成大器。
  宛初突然恍然大悟地用一种暧mei的眼神看着她,看得芙依心里发毛。
  “娘、娘娘?”
  宛初含笑点了点头,一副“本宫都知道了”的样子。
  芙依突然明白过来,她该不会是误会了些什么吧?
  “娘、娘娘!”她脸上一热。
  “怎么了?”宛初似笑非笑,面上的表情似乎是在说“果然如此”。她清了清嗓子,打趣说道:“昭仪若是舍不得,那就尽管试着去劝劝好了。如果你能劝动他为本宫做事,本宫便网开一面,不同他计较。”
  次日夜里,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来到了汉广宫。
  通传声在门外响起来的时候,殿内的人都是一愣。新来不久的几个小宫女毫不掩饰脸上的喜悦之色。在汉广宫中呆久了的侍女却都互相对看一眼,有些担忧。
  “怎么,汉广宫不欢迎朕吗?”慕容源冷冷地说,“连个来迎接的人也没有。”
  “臣妾知罪,”闻讯出来的宛初淡淡说着,行了个礼,“不过,圣上忽然驾到,臣妾宫里的人难免都有些措手不及,还请圣上宽宏大量。”
  “朕自然宽宏。”慕容源说着,抬脚便进了屋,留下一地的人。宛初忙使了个眼色,招呼侍女为他除下外褂,又让人换了茶和熏香。
  
第二十七章 冷月(三)[已修]
 “圣上今儿怎么有空上臣妾这儿来了?”宛初不经意地一问,端过来一盏枫露茶,吹了吹热气,双手奉上。
  慕容源却不接过,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宛初只得将茶放在一边,心里冷哼一声。
  恐怕是因为桃夭宫里的那位新宠身上不太方便吧?又碍着皇太后的面子,这才不得不来。记得凌颖受宠那会儿也是这样的光景。
  宛初叹了口气,罢罢,且不去追究。若是连这么一点事情都要落得自己心里不舒服,她在这宫里头长年累月地守着空房岂不得哭死?看慕容源平素的处事,简直就是个意气用事的小孩子。就当是陪孩子玩耍,大人不记小人过。
  她决定将话题扯开:“圣上许久不见惠公主了吧?要不要……”
  话音被生硬的打断。
  “朕来看看朕的妃子,有什么问题吗?”慕容源抿了抿薄唇。宛初心里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憋在喉里,欲发作而不得。
  气氛有些僵,慕容源端着皇帝的架子轻易不肯相让,沐宛初深刻在骨子里的高傲也不容许她放下自尊像凌颖一样曲意媚主。慕容源本就来得少,每回来却都是这样冰冰冷冷的一种相处。纵使宫中侍儿极其相信自家主子巩固地位的手腕,每到这种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捏一把汗,生怕主子一句话说错惹了那一位生气,惹祸上身。
  宛初自然不是傻子,知道万一真的惹毛了面前这位万金的主子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所仰仗的一切都来自长乐宫。深宫浮沉这么些年,藉着皇太后的宠爱和她今时今日的地位,皇宫大内没有人敢动她。凭着沐家的权势与左相的支持,朝臣里也没人胆敢公然反她。这一切看起来像是坚如磐石,实则有一个致命的缺点。皇太后一旦殡天,慕容源翅膀硬了,便可放开了手脚做自己的事,再无顾忌,朝中必将经历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变动。左相的根基本就不如右相那边来的稳,家族的命运说到底其实也是捏在了皇帝手中。若是那时候慕容源翻出种种旧账清算,她必定会落得个悲惨结局。即便慕容源放她不管,没有皇宠又失去权势的宫妃日子也不好过,她只能如无数前人一般在冷宫中孤独终老,一个不留神便成为别人暗箭下的亡魂。
  宛初自知不可能孕育皇嗣,不可以像其他人一样指望养个儿子将来享尊荣。她能走的路只有自家姑姑也正在走的一条,其余的都是万丈深渊。踏不上这条路,她的结局便可想而知。
  所以她才会这样积极地培养自己的势力。
  她不可能成为皇后,但只要凤座一直空着,她便可以成为皇宫实际上的女主人。
  不过……
  “圣上能来,臣妾真是受宠若惊。”宛初垂下凤眸,收起亮如晨星的目光,俯身,行了一个礼。
  没有必要刻意讨好。维持这种客套就够了。皇太后的身子还硬朗的很。只要再给三五年的时间,她便可以成为深扎根与朝廷之中的大树,后宫的风雨,将再也无法将她吹倒。
  夜半醒来,宛初呆愣愣地看了看在自己身边熟睡的九五之尊,披衣起坐。
  外间值夜的宫女见她出来便放下手里用来打发时间的活计要行礼,宛初摇摇头,让她继续,又举起一指放到唇边示意她不要作声。
  推门出去,冷风灌了进来,透过略嫌轻薄的晨衣渗入肌骨,让人感到一阵寒意。床上的人不满地动了动,宛初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忙将门掩上。
  槛外月光清冷如水。
  靠着廊柱,长长喟叹一声。年少岁月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扑卷而来,浩浩荡荡地将人淹没,在一瞬间攫取全部呼吸。
  那年她才十六岁,方及笄不久,正如花的年纪。太后的照拂、皇帝的盛宠,使她风头一时无两,宫中上下,每日踏入她门前来巴结的人从早到晚不曾断绝。入宫三月,当同年中选的采女还在费尽心思以求高位嫔妃青睐引荐的时候,她便已经在太后姑母的关照之下登上婕妤之位,深得皇宠,甚至还一度怀上了龙胎。
  可惜彼时她年少气盛,丝毫不懂得什么叫做收敛。
  对了,就如数月以前的凌贤妃凌颖,娇纵、幼稚、趾高气扬。
  因为太过年轻,对君王虚无的宠爱有一种近乎痴狂的执念。想尽办法装扮自己,从外貌的毫末之处到内在的才能气质,无一不追求臻至完美。对一切万分挑剔的结果是宫廷女人所能达到的极致美貌也是所有人的忌恨。宛初永远记得那碗由心腹端上却最终夺去了她孩子性命的香滑白嫩的杏仁露。
  风扫起地上的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贴地而过。
  或许上天收取她那个没出生的孩子,就是一种惩罚吧。宛初曾在无数个寂静的深夜里想念过那个孩子。他是男孩还是女孩?他长着什么样的一张小脸?他一定很可爱,穿着棉布里子的小褂子,梳着垂髫,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比慧公主还要有神上几分。
  宛初把目光投向身后的寝殿。月光下的琉璃瓦幽幽浮起一层金黄,居于其下的楼阁却整个陷在了阴影之中。雕镂精致的木窗棂和花砖将它围成一个精致的牢笼。自从那年她没掉了孩子在黄泉路上独自奔回之后,她的心就被困在了那里面。
  或许还要再早些。从当初遵从家里的意思选择了入宫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已经没了退路。
  月渐西斜,清浅的光消融在无边的黑夜之中。远处隐隐传来更声,巡夜的内监不多不少正敲了四下。觉察到深夜里渐渐透入肌肤中的寒意,宛初紧了紧身上的锦袍,准备回去。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细密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分外清晰。
  “什么人!?”宛初低声喝道。来人听见她的声音,犹如见了救星一般,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行礼。宛初认得是慕容源身边的亲近的一个黄门太监叫小福子的,便摆了摆手让他起来,脸色却是不甚好看。
  “谁准你进来的?”
  小福子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绞了绞手指,正准备说话,后头又跟进来了一串子凶神恶煞的人。宛初脸一板,那些黄衣的巡夜侍卫们见她也在这,便忙单膝跪下见礼。
  “反了你们!”她语气冰冷,“圣上还在里面睡着呢,你们就敢夜闯汉广宫?要是圣上不在,你们是要把本宫这条性命取了去还是怎的?”
  “小的不敢!”侍卫们齐声说。
  “小声些!”宛初压低声音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回娘娘的话,这个人……”一个侍卫抬起头来,话音未落,却被小福子的哭腔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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