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宫中府中

第30章


  “淑妃娘娘,桃夭宫的婕妤娘娘不好了!小的、小的斗胆请圣上前去一看!!”
  宛初大惊,忙追问是怎么一回事。
  “娘娘梦里突然说起疯话来,又发了高烧,守夜的宫女一见不好,去请了太医。可、可是娘娘到现在还昏着……”
  宛初见他急得不行、连话也说不清楚的样子,便干脆利落的打断他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三、三更……”小福子磕磕巴巴地把晚上的情况说了一遍。
  “本宫知道了。”淡漠地抛下一句话,撇下一地的人转身而去,将殿门轻叩三下,一推而开,绕过层层的纱幕和屏风,直往那华美的大床走去。床上的人被外头的这些响动一吵,早已朦朦胧胧进入了一种将醒未醒的境况。宛处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叫了几下,待他彻底醒转便简要说了事情的大概。
  慕容源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急急地穿了靴,一把拿过宛初递上的衣服胡乱披在身上。宛初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替他整理衣襟。刚刚把衣料弄平整,还未来得及配上鱼带玉佩之类的各种饰物,慕容源便按捺不住一脚冲了出去。宛处深吸了一口气,揽了大披风追上去,也不顾自己身上只有两件薄衣。门外早有等着的车子,宛初将披风递了上去,驾车的内监朝她一点头,狠甩一鞭子便驾着马车飞驰而去,杏黄色的车子在长长的宫道上一溜烟没了影。
  “娘娘?”闻声出来的青蓝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自家主子,还未盘起的青丝在风中飘飞,显得有些零乱,一看便知是方才匆忙奔出所致。
  宛初的眼神渐渐变冷,月光下不施粉黛却依旧精致的面容此刻显得无波无澜,周身却环绕着一种不容人接近的气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她正处于不悦之中的表现。青蓝望一眼空无一人的宫道,若有所思,默默地退开去。
  猛一转身,银白如雪的华贵披风在空中甩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宛初大步流星地走回院里,明明是不甚雅观的大步子却偏被她走得优雅万分。早先冲进来的侍卫已经在命令之下退去。一屋的使女醒了一半,都在院子里,见主子如此,都是噤若寒蝉的跪着。
  扫一眼院子里头战战兢兢的一群人,宛初眼里那些如风卷云涌的神色渐渐沉静下来。月光如冰水一般冷冷地浸进骨子里。忽然感到一阵无端的疲惫,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在一瞬间夺去她全部的力气,脚下软得如同踩着新摘下的棉花。宛初站定在那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的吐出来,猛然抬头,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寝殿里,转身关上了殿门。
  接连数日听到的都是诸如“梅婕妤依旧昏迷不醒”之类的消息,就连太医院里最好的御医全体出动会诊也似乎无济于事,没醒的人还是没醒。内务府没了好些人,据说是被派往了各处寻访名医。慕容源接连六天没有上朝议事,衣不解带地守在桃夭宫里。群臣议论纷纷。连着这么多天罢朝,自大宁太祖开国以来这还是头一遭。传言甚至已经传到了坊间。宛初在御花园写生的时候遇上了摘花泄愤的凌颖,两人便一同携伴去了长乐宫,似不经意地向久不理朝政的太后提起这事。果不其然太后震怒,当下冲到了桃夭宫,硬是逼着慕容源连夜召见了九部卿议政。
  总是心里头不舒服,宛初还是嘱了青蓝细查此事,又让人跑了几趟送去一大堆慰问品。看丹珠现在的样子,多半是遭了暗算。说到底,这位桃夭宫里的新贵人还是她手里一颗极其重要的棋子,大意不得。她在未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前,决不能任人随意欺负了去。
  丹珠醒来的时候已是第十日的下午。彼时宛初正带了慧儿在周德妃处喝茶。乳母带了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公主和慧儿在院里玩耍。宛初和周德妃在边上闲聊。
  宛初素来敬重周德妃。认识这么些年来,从未见她行事有什么偏差之处,她对宫中之事的裁罚也是公正的很。更为重要的是,尽管这位德妃娘娘也是出身于世家大族,但出生将门的忠烈之气却让她比旁人少了几分争权的心思。
  周德妃据说是个早产儿,从小身子弱,个性却极为坚强,平素又是个宽厚温和的。这也是宛初欣赏她的一个重要原因。
  “沐妹妹不去看看吗?”
  宛初微微一笑,手抚上茶盏,指腹缓缓摩挲着细腻的釉面。珐琅彩描金的如意图案,这已经是周德妃这里所能找到最淡雅的杯子。宛初用涂了蔻丹的修长指甲轻轻刮了刮,似乎想将那浓稠的色彩刮淡,发现无济于事以后最终还是放弃了这种努力。看了看桌上另一只图案繁复的茶盏,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似乎是感受到周德妃探寻的目光,宛初抬起头来。
  “没有这个必要。”
  眼眸和善地弯了弯。
  
第二十八章 冷月(四)[已修]
 慧儿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小脸被热气蒸的通红。她把朱漆藤球放下,伸手便去解外面的一层衣服。宛初忙不迭地在她的手上轻打了一下。慧儿讪讪地放下双手。
  一块手帕递上来,宛初顺着一看,对上了周德妃笑吟吟的面孔,道了声谢,接过来替慧儿擦去脸上的汗。
  “怎么玩得这么疯?都快冬天了,瞧这汗都出成什么样子!”一面擦着一面抱怨。
  慧儿嘟起嘴来:“母妃,我热!”
  “不准脱。”宛初用一种就是这样没得商量的口气说,“天冷着呢,出了汗还要吹风,你是想母妃今天晚上就把太医请来给你开药方子吗?”
  慧儿眨眨眼睛,回想一下每回生病时一碗接一碗的苦药,干脆地摇摇头。
  宛初摸摸她的头顶。
  “可是母妃,慧儿还是热!”慧儿扁了扁嘴,可怜兮兮地说。
  周德妃扑哧一声笑出来,招呼着一旁伺候的侍女:“快带慧公主沐浴更衣!”又转回来对着慧儿说:“洗个澡换件衣服,马上就不热了。也不怕你母妃逼着你喝苦药。等会儿出来,德娘娘给你云片糕吃。”
  慧儿大大地笑开来:“德娘娘最好了!”
  “你这丫头,”宛初点点她的额头,“快去吧。”
  慧儿再出来的时候,换了一件菱花小袄。一眼看见了桌上的云片糕,便开心地小跑过来,伸手便去拿。宛初也不阻止,只是等她吃下了第一块以后便将糕点碟子藏到了背后。
  “慧儿是不是忘了些什么?”她笑眯眯地问。
  慧儿不好意思地拍拍自己的手,从宛初怀里下来,走到周德妃面前,大大方方行了一个礼:“谢德娘娘恩典。”
  “起来吧。”周德妃忍俊不禁地说道。
  乳母这时候将小公主抱了来,周德妃慈爱地接过抱在怀里。宛初看着慧儿凑上前去逗弄妹妹,一阵沉默。“德娘娘,”慧儿忽然抬头问,“妹妹还没有名字吗?”
  周德妃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下意识地紧咬着嘴唇,原本的慈爱温和在一瞬间消隐无踪,只余下如纸一样的苍白。宛初暗叫不好,忙喝住慧儿,赔罪说:“周姐姐莫怪她,小孩子不知轻重……”
  大宁的皇子公主,历来都由皇帝或是太后赐名,以彰显上殿对初生儿的重视。嫔妃们多数喜欢等着皇帝为自己的孩子亲自起名,因为这显示了皇帝对自己的宠爱。也有懂得审时度势找靠山的嫔妃,会在孩子出生以后恭请太后的赐名。如是两边都拖着,便只有请礼部拟名上来,供上殿随意挑选。这样起出来的,虽然必定也是富贵如意的好名字,却少了几分温情的意味。
  周德妃摇摇头,苦笑一下,依旧年轻的脸上竟显现出一种疲态来。“她说出了实情。”
  “太胡闹了。”也不知道这话说的是谁,宛初叹息道,“改日该去一趟长乐宫请太后娘娘赐名,妹妹我可以陪着周姐姐去。这么个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圣上他……”
  说到这里,自知失言,又住了嘴,将余下的话悉数吞回了肚子里。
  不该再去揭她痛处的。
  “慧儿,给德娘娘道歉。”她改口道,拍了拍慧儿的肩膀。
  虽然有些不明就里,聪颖的慧儿看见两人的神色,还是凭着直觉感到是自己方才的话欠了妥当,引起了如今的尴尬。她懂事地拉拉周德妃的衣角,软软地说:“慧儿惹德娘娘生气了吗?慧儿给德娘娘道歉好不好?德娘娘别气了,笑笑嘛!”
  周德妃看着慧儿可爱的样子,强迫自己把心思收回来,无奈地笑了笑。
  时光如隙,不觉便又是数月。
  宛初曾经在很多个夜里一个人出来静静地看月亮。有时候逢着没月亮那几天,也会出来坐坐,抱膝看着汉广宫内苑小小的院落发呆。偶尔有几天会带上纸笔,顺着游廊一直走到桐意亭附近,写写画画直到天色发白。青蓝在最初的几次之后便发现了她的夜游,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递上一个烧好的暖手炉,又每天在寝宫挂衣物的大梨花木架子上搭一件厚衣。
  月光下,宫殿金黄色的琉璃瓦一层一层地积上白色的雪,白色的雪又在一阵一阵寒梅的流香里消融,在屋檐上滴成冰挂,又慢慢融出一地的水。宛初ye里披在身上的衣物换了又换,从最初薄薄的珍珠羔皮到后来挖云鹅黄片金里子的紫貂昭君套,渐渐又换回各色轻暖的绒织披风。年底的忙忙碌碌让她感到无比的困倦,然而一到夜半却还是忍不住要从安眠中清醒。
  皇太后的寿筵一如既往的热闹,唯一的不同或许是操办它的人。很早很早的最初这个人是皇太后自己,后来变成了先皇后,再后来便是周德妃和宛初,再再后来有了苏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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