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子宫中府中

第53章


  “宣吧。”
  “宣——淑妃娘娘晋见——”
  慕容源递一个眼色给周围的侍从,示意他们都退下。
  “臣妾给圣上请安。”
  宛初盈盈拜倒,身后跟着端了个乌漆盘子的青蓝。
  “平身——有什么事吗?”慕容源低下头去,继续批阅奏章。
  “臣妾见圣上近日太过操劳国事,就为圣上炖了盅参汤。”宛初笑着说,“臣妾也没什么别的可以为圣上做的,只求能让圣上无后顾之忧地专心国事。”
  “放下吧。”慕容源头也不抬地说。
  面对着明摆着的冷遇,宛初毫不在意。她转过身,接过青蓝手里的紫砂炖盅,亲自将舀了一碗汤端到桌上。
  淡金色的澄澈汤液在官窑镂花嵌金均碗里微微摇晃,未央宫明亮的灯火映在那上面就像是揉碎一池的星子,将它映得华彩璀璨。
  扫一眼满是奏折的书桌,移过砚台,慢慢研起墨来。
  “还有什么事吗?”写了几个字,见宛初还不走,慕容源便问。
  “圣上……有朝臣谋逆之事,是真的吗?”
  慕容源一顿,讽刺地说:“卿说这话,不是太可笑了点吗?朕以为卿的耳目已经无处不在了。”
  “圣上,这话,是太后娘娘问的。”
  慕容源不悦了,“啪”地放下朱笔:“少拿母后的话压人。”
  宛初被这么一塞,正要回嘴,却想起了此番来的目的,口气软了下来。
  “太后娘娘很忧心。”
  慕容源显然将这话理解为了皇太后想要重掌朝政。他呼吸一促,抿起唇来,攥紧了手中的朱笔。
  “不劳母后挂心。请淑妃转告母后,朕已将一切都处理好了。”
  “圣上……”宛初迟疑地问,“可是要全家处斩?”
  “通敌叛国如此重罪,朕没诛他九族已经算是仁慈了!”
  “臣妾听闻……周家有个不满周岁的婴儿?”
  “你知道得还挺清楚。”
  “圣上……”宛初犹疑地说道,“稚子无辜。若连婴儿也要狠心诛杀,只怕会有伤圣上贤明。”
  “叛国罪株连全家,乃是大宁刑律所定,岂可更改?”
  “但这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慕容源冷哼一声:“妇人之仁。”
  宛初的手在袖内攥紧,尖利的指甲刺进手心。
  宛初顾不上避讳,急急地将子微约到桐意亭中:“为什么会这样?我本以为你只是要……”
  “要什么?”子微截下她的话头,“你不是早就都应该料到了的吗?”
  宛初想起当初抄写的那封信的内容,倒吸一口凉气:“你……”
  “你是不是在怨我心狠?”子微冷笑一声,“不要怨我。想要在这朝堂之上有一席之地,手上不可能不沾点血腥。”
  “那你也不必……”宛初激动地尖声说了半句,收了声,警惕地看看周围,压低声音,“不必下此杀手吧?贬谪、流放,多少可以处置的方法?为什么非得做出这种事情?”
  “周摩是江朔的鹰翼,现在不折了他,让江朔这只老鹰再也飞不起来,总有一天,飞不起来的就该是我们了。”
  “可是他的家人……”
  “宛儿!大宁刑律上写得明明白白:里通外敌、犯上作乱者,族诛!只将他全家抄斩,没有牵连更多的人,这已经是能做到的极限了。更何况,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么浅显的道理,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宛初冷冷地转过身去:“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给他拟这么一个罪名?”
  “你以为,”子微扳过宛初的肩膀,强迫她看着自己,“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办法能让圣上下定决心定他的罪?”
  宛初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反驳,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宛儿。”子微叹了口气,将她拥入怀中。
  园门处,松香色的衣裾一闪而过。
  
第五十章 嚼舌(一)
 九月,秋高气爽。
  雨水都收拢了,天空是越发的晴朗了起来。阳光并不算得刺目,云却是被照映得白里透金的。碧湛湛的天空里间或会飞过大雁,或是排成“一”字,或是排成“人”字,也有飞着飞着变了阵型的。那大雁都是往高里飞的,好些雀子却是一个劲儿地在低处钻。这不,就有一群不知何处人家养的黑鸽子日日飞来,在皇宫的金色琉璃瓦方盘旋,时高时低,看着就乌鸦鸦的透着黑亮。
  “应姐姐,你看!它们又来了!”说话的人看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姓絙,是夏天采女大挑时新选上来的,中秋的时候刚刚封了八品美人。
  她口中的“应姐姐”,是上一次采女大挑的时候进宫的,本是青州应尔索图部的贵女,承宠不久后就离了采蘋宫,在汉广宫西侧殿住着,是个六品贵嫔;中秋的时候又给提了一品,现在是五品贵嫔。
  顺着絙氏所指的方向看去,应贵嫔笑了起来。果然还是个孩子,见了些新鲜的就活蹦乱跳的。絙氏是东边人,这黑鸽子却是只在京畿附近出没,她没见过倒也正常。
  “你要是真喜欢,就使唤人下个套子套两只回去养着就是。省得这么见天儿巴巴地瞅着人家。”
  “我哪里使唤得动人呀!”絙氏道,“应姐姐又不是不知道,采薇殿里通共就是那么几个下人。就算是人多了去,就着我这个八品美人的名头,也没人有那闲工夫来帮忙。”
  “现在是这样,谁晓得以后如何?过些日子,央了娘娘把你的玉牌摆个好地方。等你承了宠,再封了贵嫔,搬进咱们这儿来,少不得有人给你抓鸽子。”应贵嫔笑道。
  这说的“娘娘”指的便是宛初这个淑妃了。应贵嫔住在汉广宫里,也算得上是宛初使得上的人。这倒是同外头朝堂里考官收举子做学生一个样子。每次采女大挑宛初都会留心把能用的人挑上来,或是摆在自己身边,或是放到别的宫里做耳目。
  采女们不求别的,只求能借着得势娘娘们的力量攀上高枝,一承天恩,光耀门楣;再不济也得放出宫去指个体面的宗室当个郡王妃、国公夫人什么的。要是单单留了个“采女”的名号被冷落在这深宫里,那还不若早早就使了银子免选自行婚嫁去。
  求指婚的倒还好,宫里头那么多的娘娘,谁在圣上太后面前得宠就往谁身边钻,请娘娘在两宫面前这么一说,事情十有八九就能成了。可要留在宫里的却不好办。
  往些年还好办,当时得宠的贤妃娘娘也是个晓得收买人心的,从那边求上去也是条进身路子。今年却不同。贤妃失宠,如今圣宠不倦的梅婕妤据说是个不能容人的,偏偏圣上对此全然不较,一个月里足足有二十多天歇在桃夭宫。除去留给淑妃和德妃的日子,余下不过三两天。就这三两天的时间还得旧人新人一起来分,可想而知经年不得一见天颜的人有多少。
  这三两天的日子里到底传唤那一位嫔妃到未央宫侧殿伺候,用的是翻玉牌的法子来决定。执夜女官们把能侍寝的妃嫔们的玉牌整齐排列到金托盘里,名字朝上,圣上看中了哪一个便翻过来,以此决定侍寝嫔妃的人选。
  想要在这两三天里分一杯羹的,就得等待圣上在翻玉牌的时候翻中自己的牌子。
  听起来有点像抽签。然而这里面门道却是很深。人的注意力总有一个集中的地方。一个盘子放上来,通常会先注意到哪个地方,没有定数也有个常数。执夜女官侍奉圣驾多年,都是会看眼色的,知道圣上的偏好。想要自己的牌子被翻中,最好是能让自己的牌子放在显眼的地方。
  执夜女官算是女官中的特例,不入未央、长乐、甘泉三大宫的编制,也不入司膳、司服、司珍诸局,算在掌宫之人的手下,专门负责妃嫔侍寝的各种事务。
  所谓掌宫之人,如今指的便是宛初和周德妃两个共掌凤印之人。想要侍寝的妃嫔多半会凑上来卖乖讨好、送点小礼什么的,再使钱财买通执夜女官,将自个儿的玉牌摆到显眼之处,就算一次半次不成就摆他个十次八次,总有一次能被选上。这件事必须通过也只能通过掌宫之人。
  自然,也有人费尽心思要引起圣上注意的。在御花园丢个手帕、往未央宫送张诗笺、有空没空出来弹首曲子什么的,都是常见。待圣上留意到了,跳过翻玉牌的程序,钦点了侍寝的,也是有的。
  只是这样上来的人毕竟少数,侍寝一夜之后还能被记住的更是凤毛麟角,反而还会在侍寝之后招来嫉恨。
  周德妃是个不大管事的,心里面没什么弯弯绕绕,因此这个便宜便全落到了宛初身上。更何况,大半的执夜女官都是宛初的人。宛初通过这翻玉牌的路子,收买了不少人心。这其中,应贵嫔就是一个。
  絙氏的神情却是不安起来:“可是……最近不是都说……”说到一半,却又掩了口不肯再说了。
  “说什么支支吾吾的?”应贵嫔皱起眉头来,“有话就说。这儿又没旁人!你还怕人偷听去了不成?”
  絙氏扫一眼旁边应贵嫔的贴身宫女,见她晓事地退开了两步,方才压低了声音说:“最近不是传言说,桃夭宫那位主子要得势了吗?赐居桃夭宫,万千宠爱,又刚刚怀上龙子,连钟灵宫和关雎宫都要忌惮几分。听说圣上十天才去一趟汉广宫,这……”
  钟灵宫里住的是周德妃,关雎宫里的则是凌贤妃。汉广、钟灵、关雎、桃夭,是后宫里的四大宫殿,建制仅次于皇后的甘泉宫,本来只能容四妃来当主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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