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翼天使-自由之章

  阿克雷德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但有两个问题却渐渐从那堆纷乱无章的思绪中浮现出来，越来月清晰，并且逐渐占据了他思维中绝大部分的空间。
  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我，卡布死在了战场上，我一定也会和那些失去亲人的女人一样，像疯子一样红着眼冲上前线。
  卡布是露卡的哥哥，是她生命中重要的人。
  那么……他呢？如果有一天，他死了，露卡会不会……
  阿克雷德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很不符合逻辑——不符合逻辑得近乎荒谬：连起码的因果关系都不成立，缺乏一切充分必要条件，基本上可以被归类为某种类型的“妄想”。
  好吧……那么反过来，如果有一天，露卡死了，他会不会……
  同样不符合逻辑的问题，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伤心，什么是难过，什么是痛苦——他没有人类复杂而丰富的情感，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也不可能陷入失控。
  然而现在他的心里只有露卡，她不在自己身边时，他总在猜想她会在做什么，她的任何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他都想了解令她这样做的愿意，她的任何一句话他都急于弄清其中的含义。
  假如说他的生命中有重要的人，那么一定是露卡。
  这样的思考开始陷入死循环，他只得暂时放弃了。
  你的力量足以保护你自己，所以我希望起码你可以不杀人。
  他的力量的确足以保护自己，因此没有杀人的必要，他可以答应露卡。
  可是，阿克雷德总觉得，仅保护自己是不够的。
  他想保护她，保护这个靠在他怀中，揪着他的衣襟，凶狠地瞪着他，却又满脸是泪的女孩……保护这个可以冲着他大喊大叫，又可以把他当抱枕，可以把他的肚皮当拳击沙袋，又可以为他做美味餐点，可以一脸肃穆地救死扶伤，又可以与小孩子们闹成一团的女孩。
  出于自保，他可以不杀人，可是如果要连露卡一起保护，他也能做到不杀人吗？不问不行了。
  “我还没有听到你的回答。”
  “露卡。”他开口道：“我想问你一件事。”
  听了他的问题，露卡先是愕然，然后垂下头去，半晌之后低声说：“我没什么好保护的——我不需要什么人来保护我……”
  她的话突然停下来，因为阿克雷德在用手指小心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
  “我不这样认为。”他微微蹙眉，缓慢地说：“如果你不需要保护，就不会哭。”
  “人类的哭泣是有很多种原因的。”她的声音在颤抖。
  该死的，他的学习速度为何如此惊人？已经可以开始看出她的心情了吗？
  “要同时保护你我，我就得一直留在你身边。”他说。
  “雷，你真的明白你现在在说什么吗？”露卡疑惑地问。
  他摇了摇头，又很快地低声补充了一句，“可我知道我必须这样说。”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只有这样，我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杀人。”
  两人相对无言。
  沉默了许久，露卡像了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直截了当地说：“既然这样，那么我们互相许诺吧！”
  “互相许诺？”
  “对。”露卡将手放在他的掌心，“跟着我做。”
  “我露卡向阿克雷许诺，不会离开他。”
  他恍然大悟，也跟着说：“我阿克雷德向露卡许诺，不会杀人。”
  露卡握住了他的大手，他也照样行事。
  “这是我们之间的承诺了。”她突然笑出声，“真是的，弄得像结婚一样。”
  看着她笑，阿克雷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其实他也不明白什么是“结婚”，但这是他和露卡之间的约定，他第一次感到心中有种沉甸甸的感觉。
  但露卡心头依然阴影，她没有用诸如“永远”、“一直”这样的字眼，也没有说违反了诺言会怎样，而阿克雷德不明所以，不会注意到这些漏洞。
  她无法预见未来，她只能如此。
  然而露卡心中暗暗发誓，她一定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遵守自己的承诺。
  因为阿克雷德的承诺，是建立在此基础之上的。不会离开和不会杀人，隐含的意思，其实是 互相关心和彼此需要，在这个混乱的外域，他们是对方的守护者。
  露卡淡淡一笑，似乎有点浪漫的感觉呢！
  “咕噜咕噜——”
  阿克雷德垮下脸瞄了自己的肚子一眼，有些难为情地望着露卡。
  浪漫被彻底破坏，心情却突然好转。
  “我们去找点东西来吃吧！”说罢她牵起他的巨掌，拖着他走向营地。
  晚饭之后，露卡就两眼一闭，说要享受享受吃了就睡的猪一般的生活，话音未落便睡着了——阿克雷德的庞大身躯同时充当她的床垫和抱枕。
  这个小家伙大概真的是累坏了，他想。
  他抱着她回到海边，背靠着一棵椰树坐下，沙子依然蕴藏着白天太阳的余热，温暖而干燥，傍晚的海风潮湿而凉爽，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腥湿，看着一点一点从天际向海平线褪去的赤红，感受着与怀中人的亲密接触，阿克雷德的心情非常好。
  宁静、祥和、和谐并且平衡——真难以想象，她所描述的充满死亡和悲哀的战场，竟与眼前这无可挑剔的美好共存于同一个世界。
  外域……究竟是怎样的地方？如果说这里是外域，那么还会有被成为“内域”的地方吗？他尝试搜寻一些资料，但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空白。
  “露卡医生！露卡医生！”树丛中忽然传来了接连不断的呼喊声。
  好心情一下子便被破坏，阿克雷德开始真切地体会什么叫“愤怒”。
  “天啊！原来你们在这儿！”两个游击队战士发现了他们，叫嚷着走了过来。
  “又来了新伤员，露卡医生，快点……”
  那人话说了一半忽然顿住了，因为正有一双怒火满盈的蓝眼在瞪着他。
  “她在休息。”阿克雷德的声音很轻，但很明确，他并不欢迎这些跑来打扰露卡的人。两个游击队员面面相觑，不敢再开口，可又没离开的意思，就这样愣愣站着。
  “露卡医生？”令一个声音响起，两人立即松了一口气，闪到一边。
  斯洛队长出现，阿克雷德的脸色更难看了。
  “岛上又送来数名重伤员，比上一次还要严重，我们需要露卡医生的意见。”
  斯洛队长无视那巨人的怒容和敌意，平静地说明情况。
  “她需要休息。”他将手臂横在她身前，守护者的姿态显而易见。
  “但这是露卡医生的病人，也是她的职责所在。”斯洛队长耸了耸肩，“现在每一秒对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来说都异常珍贵，如果因为你的坚持导致这些人死去，你确定这不会违背露卡医生的本来意愿么？”
  “就算她去了，那些人也会死。”他低声说，但眼光已不再像刚才那般凌厉。
  “也许这次能发现什么新方法呢？远古神教的秘密武器在阿斯卡扎罗横行无忌，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受害，但肯定不止送到这座岛上来的这几个。”
  露卡在他怀中轻轻动了一下，他以为她被吵醒，低头去看才发现她依然睡得很熟。
  “泽诺先生？”斯洛队长进了一步。
  听到那个奇怪的称呼，阿克雷德浑身一僵。
  他有那能力，而且他想帮助她。如果，把这些人的伤治好，露卡就不用这么辛苦了。这是在救命，不是杀人，并不违反两人之间的承诺，露卡会同意的。对，就这么办！
  于是他抱着露卡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她的小屋走去，斯洛队长和几个游击队员紧随其后。
  将她轻轻地放到床上，又为她盖上薄毯后，阿克雷德转向斯洛队长，“伤员在哪里？”
  那军人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请随我来，泽诺先生。”
  这次的伤员一共有七个，被安置在隔离病房，外面站满了人，斯洛队长来了之后，大家便让开了道路，但看到随他而来的并不是露卡医生，而居然是那个蓝眼巨人，众人都愣住了。
  然而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抓住那巨人的手臂。
  “求求你！救救他！”
  “克罗？”斯洛队长蹙着眉头注视着那个浑身颤抖的男人。
  “克罗！冷静点！”旁边有人在喊。
  阿克雷德顺着那男人的目光望向病房，只见七个人当中有一个年轻战士除了头部、右肩和右臂，几乎全身都已经呈现出可怕的黑色，此刻正戴着呼吸器，目光呆滞地望着病房外。
  两人的目光相对，然而他也几乎绝望。
  所有生物都有求生的本能，人类当然也不例外，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美好的东西，因为生存本身就是一种美好。
  “那个人是……”他低声开口。
  “他是我弟弟……我的亲弟弟。”克罗嘶哑地说。
  克罗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批从前线送来的伤员中，居然有他的弟弟克鲁，而且还是伤势最重的那一个，除了正常肤色的躯体，黑色的部分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感觉，就连受创时也不流血，而且他此时和其他六名伤员一样，身上黑色的部分还在不断扩散，一点一点地吞噬剩下的完好躯体，直至最后全身都变黑，所有组织和器官彻底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