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衔歌

她当时整个人都拢在一件火红的狐皮披风里，只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笑容不同于其他在场女子脸上或娇羞或恭顺的神色，满满的都是洒脱。
  我坐在席上安静地打量着她，她就像是一团白雪中的烈火，叫人挪不开眼。宴席过半，台上丝竹退下，她一袭火红，上了台。问过身边的宫女，原来是要表演剑舞。乐阳伸手解下披风，里头竟是一袭同色劲装，我眼睛一亮，她对着首席行过礼，身边的侍从便上前捧过一柄缀满了绿宝石的长剑。鼓声擂擂，她将一柄雪光发亮的长剑舞得如同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身姿伴随着鼓点节奏的起伏越舞越急，到最后鼓声停歇，乐阳保持着屈膝的姿势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自然是掌声雷动的场景，乐阳行过礼后下台来，太后喜道：“这是乐阳那丫头么？过来让哀家好生看看。”
  乐阳止了步子抬首望向父亲，见召南王点头，这才往我们这桌过来：“乐阳拜见太后，拜见皇上。”
  太后转头与安公公道：“给乐阳加座，就坐哀家身边吧。”
  安公公正要应声，乐阳已先一步躬身道：“乐阳万万不敢与太后同坐，太后若要赐座，便赐乐阳坐于流云公主身边吧。”
  太后沉默了一会，微笑道：“也好，你们年轻人在一处好说话。”
  安公公在我身边加了座，乐阳便在我身边坐下来。我对她印象很好，便笑哦道：“郡主真是英姿煞爽。”
  乐阳眨了眨眼睛，小声道：“现在没人看我们，不用说场面话。”
  我装着不经意样子向四周扫了一圈，方低头“嗯”了一声。
  乐阳掩了唇望着我偷偷地笑：“你长得比外头传的好看。”
  我再也忍不住，也掩唇小声地笑了出来。
  对面太后的目光火眼金睛地扫过来：“你们瞧瞧，这两个孩子仿佛很是投趣呢。”
  一时间一桌子的人都瞧了过来，暄和仿佛有些醉了，单手撑了下巴望了过来。我们的座位隔得很近，我却觉得他的目光深远，一时有些诧异。耳旁听得熙和不屑地“哼”了一声，虽然我没搞清楚她那声“哼”中所包含的不屑所为何来，但也懒得搭理，便只作没听见。
  太后突然发话道：“召南王，哀家对你的这个女儿喜欢得紧，让她留在宫里陪哀家几日何如？”
  召南王淡笑道：“这事本王不好做主，只听小女的意见吧。”
  乐阳望了望我，答应得很爽快：“好。”
  如此乐阳便在宫中住下，太后的意思是让她在暖阳宫住几日，乐阳却说她那般鲁莽的性子恐惊扰了熙和公主，非要往云香殿来。我自然不会不答应，乐阳便同我住在一处了。乐阳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我们厮混了两天，便好得如同双生姐妹，因她仗着年纪比我大，便抢着要做我的姐姐。我也不觉得吃了亏，自然也乐意。乐阳在云香殿同璇玑和绿莹都处得很好，我偷偷地吩咐她们不许在乐阳面前露出武功底子来，乐阳在我那儿住了小半月，倒也相安无事。
  我晓得太后此次留着乐阳，为的便是暄和。暄和登基至今未曾立后，虽然暄和表现得十分淡定，但她这个做娘的却委实淡定不了。召南王手握重兵，乐阳又是独生女儿，太后心里打什么主意连瞎子都看得出来，这其中自然包括了召南王夫妇。所谓当局着迷，乐阳反而浑不知情。于是乐阳入宫后虽是住在云香殿，但是一日三餐从来都是在容德宫进的，且回回都能碰上暄和，日子一久，乐阳便上了心，只推说一人前往未免惶恐，便硬把我也拖了去。暄和怕是知道她的小心思，却也不说破，只是一日三餐来得很是勤勉。太后虽然对于暄和和乐阳的配合很是欢喜，然而夹了我这个眼中钉，那欢喜便生生打了折扣。我因认了乐阳做姐姐，便也不好不帮忙，只得一边忍受太后如芒在刺的眼神，一边继续做着那颗碍事的眼中钉，是以那段日子过得很是艰辛。
  这种艰辛在吴王世子穆彦进宫拜见太后时得到了终结。事后我一直好奇乐阳与穆彦是如何在我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地好上的，终究没个结果。穆彦入宫三日，离宫时带走了太后心目中的皇后人选，乐阳。太后因认定是我从中做了手脚，便想时不时地与我来些为难，但又因不好明目张胆地与我为难，她面上还要保持一副和蔼的形容对我，日子过得也很是艰辛，我便容忍了她那些不痛不痒的为难，老老实实地呆在云香殿闭门不出。
  乐阳出宫的前一晚，我们躺在一张床上聊天。
  我压不住好奇，问了一个一直都想问的问题：“你为什么不喜欢暄和？他不好么？”
  一向直爽的乐阳这次却只是沉默，最后经不住我再三的追问，终于松口道：“皇上很好，可是我不喜欢。”
  我在床铺的另一侧大笑：“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说，你不知道，**的那帮嫔妃，可把他当成宝贝呢。”
  乐阳有些严肃地转过脸来看我：“皇上心里有人，我不敢去喜欢。我娘说过，嫁人一定要嫁像爹那样的，他要敢发誓，这辈子只娶你一个人。皇上不能保证这辈子只有我一个，穆彦却能发誓我是他唯一的妻子。”
  我大受震动，一整个晚上一直想着乐阳的这番话，竟是一夜无眠。
  第二日乐阳就要出宫，临走时她从身上解了腰带送我：“我阿爹出征蛮夷部落时，猎到了一头的金边牦牛，他命人从那牦牛身上抽了筋，辅以当地特有的一种粗麻布，以诊治编法编制而成。”
  我接过腰带细细看了看，乐阳在一旁絮絮说道：“你别看它丑了些，可是还是很有用处的。”
  “什么用处？”
  乐阳憋了半晌，憋出来一句：“比如说女扮男装的时候可以用它来裹胸啊……”
  我呆了半晌，道：“……谢谢……”
  我自然没什么机会女扮男装，这条束腰带便也一直没有发挥过作用，但我晓得这是乐阳珍视之物，她将它转赠与我这份情谊还是很叫我感动的，固然派不上用场这点，叫人扼腕。
  所幸在这条束腰带束之高阁后的第三个年头，终于派上了用场。我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系上了这根束腰带，果然名不虚传，刚系上便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璇玑在一旁凉飕飕道：“我看你都快要翻白眼了。”
  绿莹忧心忡忡的将我望着：“这么系着，真的没事么？会不会勒死啊？”
  我使劲白了两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家伙一眼，挺着腰杆艰难地在偏殿里转起了圈子，不过半圈，额上便沁出了薄汗。
  绿莹抖着帕子要过来替我擦一擦，我甩着头止了：“别动别动，出汗好，出汗了就瘦了。”
  璇玑无语地望了回房梁，嘀咕道：“你早干嘛去了。”
  我理亏，只得小声地“哼”了一声，从美人榻上随手抓过一件墨色的披风裹上便要出门。
  绿莹追了两步：“就这么出去了么？换一件披风再去吧。”
  我已经走到了门口，正准备推门，听她这样说，我便回头道：“低调些好，你别磨蹭，陪我一起去。”
  绿莹立在原地绞手绢，扭捏道：“可我没吃早饭呢……”
  第五十五章 似是梦中人
  大早上的御花园果然没什么人，我做贼一般地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后，便同绿莹一起打道回府。一路小跑回到云香殿，绿莹替我除掉披风和外衣，这才发现我居然出了一身的汗。我将牛筋腰带解下，夸张地喘了口气。
  璇玑递了一杯热茶给我：“你真的没事么？我瞧你脸色白得很。”
  我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有些烫：“我本来就白。换杯冷的给我吧。”说着往美人榻上一扑，便再不肯动了。
  璇玑换了冷茶来，我一饮而尽，更觉腹中空空，很是难受。躺了一上午，到了午膳的时候，璇玑皱着眉端了一碗豆粥过来：“喝碗粥吧，这么饿着不难受么？”
  我翻了个声哼哼道：“我要保存体力，你们尽量不要招我说话。今日的膳食全免了，你也莫要再拿吃的过来，横竖我今日是不吃的。”
  感觉璇玑在我身后立了一会，才终于走开，我心里舒了一口气，便继续睡觉。
  这么一睡便睡到了傍晚，我是被饿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屋子里空无一人，我张嘴想要人倒杯水喝，却发现嗓子火烧一般的疼，半点声音也发不出了。强撑着起了身，只觉得脑袋像是挂了块大石头，重得要命。
  我头重脚轻地下了美人榻，跌跌撞撞的扑到桌前灌下了一壶凉茶，觉得神智清明些了，便仍回美人榻上躺着。
  不一会，耳边便听得脚步声，接着便是刻意压低的熟悉的声音：“还在睡呢。”
  “晚膳怕也是不会吃的了，你且备些糕点吧，省得半夜闹起来又说要吃。”这是璇玑的声音。
  绿莹应了，璇玑又道：“这么睡着恐要着凉，送回床上睡。”
  接下来便有人来抬我的胳膊，接着身体一轻，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转时已是第二日的中午。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恍惚不知所在。日光透过碧纱窗投射在暗自色的幔帐上，暖意融融，我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寝殿里。
  突然记起昨天一日未曾进食，眼下虽然腹中空空，却没有丝毫的饥饿之感，我估摸着这大抵便是宫中老嬷嬷常说的“饿过头”了。然而这种感觉委实不大好受，思及绝食的目的，我又只得安慰自己：好得很好得很，这么下去，大约明日我便能将自己塞进嫁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