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衔歌

  阳光肆虐的正午，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自己的呼吸声。我尝试着张了张嘴，只觉得双唇似被粘合在了一处，散着滚烫的热意。我被自己吓了一跳，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却只听得几个断断续续地音节从喉咙中逸出来，场面甚是凄凉。
  我发不出声音来叫唤，又觉得口渴得实在厉害，只得强撑着身子从床榻上坐起来，这么小幅度的一个动作我却做得很是艰难，全身像是栽进了棉花堆里，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我双手使了大力气，勉强稳住身形下了地，鞋子也没穿便攀着床沿站了起来。我拼着一口力气扑到桌边，抖着手拎过茶壶便是一通猛灌。灌完了我拍着发胀的肚皮起了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如今这副惨淡的光景，身边竟然连个端茶递水的人都没有，做公主做到这个份上的，大约古往今来也只得我一人了。
  我趴在桌上感叹了一番，便踩着绵软的步子仍旧回床上去躺着。不想一个踉跄，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便已经向后仰去，我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后脑已经结结实实地挨到了瓷枕上，眼泪逼出来的瞬间同时眼前一黑，我便功德圆满地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入目仍旧是一片黑暗，我疑心自己是在做梦，便伸过一只手到眼前晃了晃，黑暗中自己的五指清晰，我又伸手摸了摸脸颊，触手滚烫而真实。我再度尝试着发出声音：“绿莹……”逸出的声音支离破碎，干涩而陌生。
  身侧有悉悉索索的衣料声传来，我偏头去看，垂落的幔帐外头已然亮起了一点莹莹的珠光。四周都被黑暗笼罩，唯有那一点珠光在散发着温柔的光泽，我抬手想要将幔帐撩开看个真切，帐外一只手却先我一步。
  手指细长，骨节分明。我顺着视线抬头望去，觉得自己大约是在做梦。
  林朝歌拂开一侧层层叠叠垂落的幔帐，抬手抚上我的额头。被他触手一碰，我这才感到自己额头滚烫，而他的手透着古玉一般温润的凉意，让我昏沉的神智也似乎得到了一丝清明。
  我感受着那丝难得的凉意，心说我的娘，这个梦做得还挺真实。我闭起眼睛凭感觉将他的手拉低一些，正贴在我有些发烫的脸颊上，凉意瞬间袭来，我不禁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舒服了不过一瞬，便感觉紧贴着脸颊的手一动，似要抽离。我明明虚弱得很，此刻却突然生了力气，我伸手拽住他，睁开眼睛道：“不过借你的手降降温罢了，怎的这般小器！”
  林朝歌的额角隐忍的抽了两抽，面上现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来。我还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一时间觉得很是过瘾。正过瘾着，方才还悬在我上方的面孔却突然放大。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瞳孔使劲地收缩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的脸已然近在咫尺，那双平日里总是危危险险上调的桃花眼正意味不明地将我望着。我不甘示弱地和他对视，心想在我的梦里你还这么嚣张，小样儿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不晓得本公主的厉害。
  这种见不得光的想法在对上他的视线后被彻底抛弃。
  我望进他漆如点墨的眸子里，只觉得那里有隐隐的墨色流动，犹如星空下深沉不见底的夜色。
  我心想这双眼睛真是要命的迷人，闪闪烁烁的仿佛要将人吸进去一般。在我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双手便已先于大脑做了反应，待我回过神来，我已经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待手上冰凉的触感传来，我瞬间清醒了不少。万幸这是在梦里，还是在我自己的梦里。这么想着虽然令我胆肥不少，但我仍旧不动声色地想要把手往回缩。刚刚动了一下，手腕便被扣住，我惊讶于这一刻触感的真实，手腕处脉搏的起伏在他指间有清晰的感应。
  林朝歌把脸从我面前移开，双手仍旧扣着我的手腕，我一时有些发懵，便任由他保持着这个让我不怎么舒服的姿势。片刻后我反应过来，开始挣扎：“喂喂，不带这样的，这可是在我梦里，你不要……”
  没说完的话消失于无形。他重新俯下身来，暖暖的呼吸就扑在我耳侧，有些发痒，我偏了偏头，只觉得鼻端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异香。心跳擂擂如鼓声，我一时竟不敢动。他抓着我的双手在胸前，声音沉在我耳边：“你说什么？”
  我呆了一呆，旋即大惊失色，梦里面的人竟也会说话的么？
  林朝歌松了手，重新直起身来。我脑子里犹如浆糊一般，不经意扫到他身后不知何时另有一点莹白如玉的珠光亮起，我瞪大眼睛瞧见那点珠光慢慢靠近，后背冷汗直流。
  那抹珠光停在林朝歌身侧却是不动了，另一侧的幔帐也被撩开，现出一个婀娜的人影。珠光愈来愈盛，直至照亮了整间屋子，我揉了揉眼睛，却是伴月笑盈盈地立在我面前，左手心里托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
  我呆了一瞬，回神过来便如五雷轰顶：我难道竟不是在做梦么？不是做梦么？不是么？我在心里反复问了自己几遭，林朝歌残忍地道破了事实：“将眼珠子转一转吧，还以为做梦呢？”
  身边的伴月吃吃地笑了出来，我突然打了鸡血一般地在床上弹了起来，拉过被子蒙住脸便扭着腰往里挪，挪到半道儿上被林朝歌拽住被角。我露出一双眼睛来，滴溜溜地将他望着。
  看得出来，林朝歌对我这种行径很是不齿，见我仍旧一门心思地拉着被子往里躲，他眉头一挑，伸手便掀了被子，我尖着半哑的嗓子不顾形象大叫着便要跳起来，他扣住我脚踝不疾不徐的用被子将我裹成个粽子，淡定地把我拽回了床边。
  本来被他裹成个粽子拎来拎去我已经觉得很没有面子了，加上一旁有伴月看着，我便觉得更加没有面子。对于堂堂一个公主来说，丢了面子是何其大的一桩事，更何况我今日这面子丢得彻底，怕是连里子都不剩了。想到这里我不由地悲从中来，奈何表面功夫还要做足，我只得忍着一头撞死的冲动对着把我裹成粽子的人假笑：“你怎的来了？”
  林朝歌忒不给我面子，只瞟了我一眼，便转身从伴月手里接过一个几近透明的白玉小碗。我这才注意到伴月的右手原来也是拿了东西的，那白玉小碗里袅袅地冒着热气，闻着味道却是一碗苦参汤。
  林朝歌将那小碗送至我唇边：“张嘴。”
  我顺从地张开嘴，林朝歌将碗沿凑过来对着我一气猛灌，我咳了个半死不活，眼角分神偷眼望了眼碗里，这一瞧直瞧得我泪流满面，那参汤已然去了大半碗。
  我抽着鼻子望了回帐顶，林朝歌太狠了。
  林朝歌显然不晓得我内心正在腹诽他，只皱着眉将剩余的参汤都给我灌了下去。我被他裹在被子里不好反抗，只得忍辱负重地将碗里余下的参汤都喝尽了。
  伴月从林朝歌手里收回白玉小碗，将手心摊着的那颗夜明珠往床头一放，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我想喊住她，但觑了觑林朝歌的面色终究还是放弃了。我觉得今晚的林朝歌和平时不大一样，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上来。然而我模模糊糊晓得他仿佛是在生气，同样的，他为什么生气，我仍然说不上来。
  话本上说的都是真理：男人心海底针，不是我等女子能够轻易参透的。
  第五十六章 棋逢高手
  伴月走后，林朝歌便一言不发地坐在床沿上，保持着一手抓着被子的姿势，时不时地拿凉凉的眼神瞅我。我觉得很尴尬，一时也记不起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只得拱着脑袋没话找话道：“哈哈，你怎的会来？”
  林朝歌抬起眼睛扫了我一眼，沉默。
  我不死心道：“你最近不是应该很忙么？”
  林朝歌看也没看我一眼，继续沉默。
  于是我也沉默了。
  我们互相沉默了一会，我先受不了了，什么意思嘛，来都来了，我同他说话他也不理，不理就算了，还没有要走的意思，难道就这样沉默着坐到天亮？我心里这样想着，一边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既然如此，我只得继续想着法子引他说话，苦思冥想了半天，说了一句最不该说的：“你什么时候走啊？”
  话一出口我直欲一个大嘴巴将自己抽死，这个节骨眼上我说了这话，依林朝歌那般小气吧啦的性子，还不同我翻脸？我怀里揣了只兔子一般，惴惴地将他望了，不想他却突然微笑起来：“怎么，你好像很希望我快点走啊？”
  我脑子一热，嘴里的话便顺溜地淌了出去：“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林朝歌升调“哦”了一声：“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他眼下的这个神情像极了康公公那只抓到了耗子逗弄着玩的花猫，不由地有些忿忿道：“你说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行了吧？”
  林朝歌歪着脖子“呵”了一声：“这样就生气了？这可真不像你。”
  “别说得好像有多了解我，本公主跟你不熟。”
  林朝歌眼中有笑意闪过，突然身子向前一倾靠过来。我下意识地头往后仰，警惕道：“你要干嘛？”
  林朝歌忍着笑道：“你现在都这副样子了，我若真要做什么你又能怎么办？”
  我低头望了望脖子以下被被子裹住的身体，大怒：“还不是你！你还不放开我！”
  林朝歌挑眉，摇头道：“现在可不行。”
  我没料到这么合理的要求也能被拒绝，本能地呆了一呆。在我发呆的一瞬，有什么东西软软地落在了我颊上，带着微微的凉意。这种玉一般温润的凉意……我瞬间清醒了过来，望着林朝歌近在咫尺的眉目大惊失色道：“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