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衔歌

第74章


  第二日出发前往承州。按礼,我只需在出嫁的头天着嫁衣,出了皇城便可换成宫装,直到到达朱雀王宫再换成嫁衣行礼,婚礼方成。今日我换了一件绛紫的宫装长裙,嫁衣已经被绿莹收进了箱子,放在了后头的马车里。
  璇玑扶我上轿辇的时候,林朝歌正好打马从我身边过,装束跟昨日的没什么不同,他在我身边停了一瞬,见我手里握着那卷“烈女传”,微微地笑了一下,在阳光下很是惹眼。我脸一红,迅速地钻进了车内。
  车队前行途中,感觉璇玑和绿莹一直若有若无地往我这边看,我从书上抬起眼来,她们又若无其事地调转了视线。后来绿莹先忍不住,凑过来道:“主子,你没事么?”
  我重新低下头去,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书:“怎么?”
  绿莹纠结了半晌,道:“你,你怎么看这种书,你不是最讨厌看这种书了么?当年你听吴师傅讲学的时候……”
  我迅速将她嘴捂了,防止她继续拆我台,一边将书递过去:“你看么?”
  绿莹瞪大眼睛“唔唔”地叫着,双手摆得很勤快。我嘿嘿一笑,松开她道:“这是个好东西啊……”
  绿莹将信将疑地扫了两页,大喜。璇玑不明所以,也凑了过来,亦大喜。于是我们三人便一同皆大欢喜。
  林朝歌送来的这个话本忒受看,忒实用,很好地纾解了路途的寂寞和无聊,我在心里十分地感恩戴德。只是有一桩,他仍旧在每晚饭后拖着我去当地的街道上遛圈。因我觉得街道长得都差不多,便着实提不起什么兴致,在我几次明的暗的表示了不大喜欢去逛街的想法后,林朝歌仍旧一意孤行。我既收了他的话本子,便不好明目张胆地拒绝,每日傍晚必被他拖着在邻近的街道上走一走。他也不介意我一脸的苦瓜相,自得其乐得很。真真是拿人的手短。
  另一方面,凤鸢仿佛对璇玑上了心,逮着机会便往我们身边晃。白天上马车他笑得风骚来问个好,中途停车休息他笑得风骚来献殷勤,晚上饭后他笑得风骚制造无数次偶遇……璇玑被他烦得不行,然而对他越冷漠他反倒越热情,搞得璇玑满肚子郁闷还发作不得。绿莹左右逢源,在对我们的处境表达了不值钱的同情之后,日子过得既风生且水起,看得我和璇玑暗暗咬牙。
  这晚车队到达衢州,晚饭后我怅然地待在房间里等林朝歌来拖人。璇玑出去躲凤鸢,估计也躲不了。唯有绿莹翘着二郎腿在瞧话本,边上放着今早凤鸢送来的杏仁饼,形容间很是逍遥。
  门上传来叩门声,不紧不慢,正好三下。我认命地起身去开门,林朝歌笑意盈盈地将我望着:“走吧。”
  绿莹于逍遥中抬起头来,冲我做了个“好走不送”的手势,叫我很是怅然。
  衢州城的晚上倒是很热闹,街上人来人往,身边的小贩叫卖声不断。林朝歌换下了身上的银色软甲,只着一甚月白长袍,头发也恢复成了我常见的发式,只用一条同色锦带将头发齐齐绑了,衬得他丰神俊朗。我换了一身鹅黄的对襟纱裙,长度刚好到鞋面,走动起来也方便些,只将腰间的紫色绣凤佩带换成了普通一些的样式。嗯,我们两人都选择了低调的着装。
  然而林朝歌的这张脸委实不够低调,我们一路沿着人流徐徐而行,行到“胭脂阁”门口的时候,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点。
  胭脂阁,乃是个货真价实的胭脂之地,咳咳,就是一座花楼。花楼也没怎么,就是大门口立了许多花枝招展的姑娘,正扬着手里五颜六色的手绢招呼路边的,嗯,男人。我琢磨着,这应该就是话本里常见的烟花女子“拉客”一说。
  果然,一个穿着粉色裙装的姑娘在看到林朝歌时,一双水波荡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我直觉不好,然而已经晚了。那粉色裙装像一尾美人鱼,灵活地穿过人海,对着林朝歌便绕了上来。我本站在他身侧,被那美人鱼柔软的身子一挤,便很耻辱地被挤到了一遍。这个力道,这个技巧,我几乎要疑心她是会功夫的了。
  美人鱼将手中的手绢往林朝歌面上一扫,一阵香风飘过,她的声音犹如出谷黄莺,娇脆欲滴:“公子,你一个人呀?”
  林朝歌回头看我一眼,似笑非笑。我觉得这个姑娘美则美矣,眼神却不大好使,明明瞧见我同他站在一处,却睁着眼睛说瞎话。于是我不动声色地挤回去,不动声色地将美人鱼缠在林朝歌胳膊上的手掰下来,假笑道:“我们一起的,一起的。”
  那姑娘反复这才看见我,眼波像水一样在我面上流过,不甘不愿地扭身走了。临了还不忘对着林朝歌抛个媚眼。
  我抖了一抖。
  林朝歌轻笑出声,弯了身子附到我耳边:“你不舒服?”
  我咬牙切齿道:“这姑娘真是娇媚入骨啊……”
  他闷笑一声,揽着我往人群外走。走了两步,我突然止住步子,回身指着楼里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人影不确定道:“你看,那是不是凤鸢?”
  林朝歌回身望过去,肯定道:“嗯。”
  我收回手,忿忿道:“这小子忒不是东西。白天还追着璇玑嬉皮笑脸的,晚上就跑这里寻花问柳来了。”
  林朝歌轻飘飘道:“你这么气愤做什么?难道真希望他们能成么?”
  我凛然道:“既然追求嘛就要拿出个追求的样子来,似他这般活该一辈子寻不到知心人。”
  林朝歌定定将我看着,神色间若有所思。
  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一晃:“哎哎,你想什么呢?你不会也想进去吧?”
  他无奈地笑笑,将我乱晃的手握住,突然笑得很风流:“我进去做什么?我又不是凤鸢。”
  胭脂阁门口的几个姑娘眼睛都直了。
  我望回天,听他凑过来低声道:“你看,璇玑。”
  我振奋道:“哪里?”
  他一把搂住我肩:“胭脂阁,往上看,在楼上。”
  我的视线顺着他的指点一路杀过去,果然在二楼雅座上瞧见了璇玑。她换上了一身青色的男装,身边围了六七个美人,正执了酒壶喂她喝酒。我默了一默,视线往下,大堂里便是身边同样围着美人的凤鸢。啧啧啧。璇玑,看来九王爷这次不是同你玩玩的啊。
  感叹间已经被林朝歌拉着出了人群,我紧了紧领口,下一瞬便被他搂住。我略略一怔,脸上不动声色地一红便被他搂着来到了街边小巷的一处僻静所在。天上撒着星光,我被他困在砖墙与胸膛之间,只觉得心跳擂擂如鼓。
  他凑过来对着我眼睛,我被他眼里的严肃定住,下一瞬他却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眼睛里仿佛是落了星光,诱得我移不开视线。
  他的声音就在这样的夜晚响起,几步之外便是沸腾不止的人声,此处却寂静恍若另一个世界,他问得淡然,神色却是认真的,叫我暗自心惊。
  他说:“流云,你有没有事瞒着我?或者,你有没有话对我说?”
  第七十六章(1)遇袭
  今日是前往朱雀的第五天,车队会经过承州郊区,向鲤城进发。承州郊区周围多山林和悬崖,因地势险要,平时鲜有人至。这是“夜影”选定偷袭的地点,也就是说这日,流云长公主就要从这个世上消失。如果诸事顺利,那么暄和就有了对朱雀国出兵的理由,这也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然而我眼下坐在轿辇里心不在焉,为的却不是脱身的事,“夜影”这么多年来办事一直很可靠,加上璇玑反复确定过这次的路线,我甚放心。
  此番闹心为的便是将“男人心海底针”六字真言贯彻得很彻底的林朝歌。
  昨晚上他最后说的话没个头也没个尾,我被他眼底幽深一片的冷光镇住,来不及细想,便生硬地回道:“没有!”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林朝歌面上闪过一丝凌厉,仿佛还混着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最终归于平静。我望着他温和的眉眼几乎要疑心是眼睛出现了幻觉,然而我还来不及细究,他已经松开我转过身去:“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回过神来林朝歌已经走到了五步开外,小巷外头灯影重重,他月白身影汇入人流,一瞬不见。我急急追过去时,却是再也找不到他的人影。一颗心被从未有过的火急火燎折磨得隐隐生疼,仿佛是心被放在火上炙烤。我一瞬想起很多事,母后的眼泪,父皇的落寞,不知是谁的窃窃私语,一切一切像是潮水般涌来,几乎将我淹没。正饱受煎熬间,是谁拉住了我的手,灯火阑珊中,又是谁的眉眼近在眼前。肩上传来一股大力,我“呲”了一声,便见林朝歌正皱了眉看我。心回归原位,我抽了抽鼻子:“你是去找花姑娘了么?”
  林朝歌:“……”半晌他牵了我转身就走,身边时他咬牙切齿的声音:“早知道就把你丢在这里……”
  后来我晚上回到驿馆以后一夜无眠,用绿莹的话来说就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刻也不消停,其实我刻意翻出声音来只是想要传达屋子里的其他两个人一个重要性息:我睡不着。言下之意就是我睡不找你们也别睡了起来咱们一起聊天吧。结果粗神经大线条的绿莹在表达了对我制造噪音的种种不满之后,于噪音中安详睡去,徒留神经纤细而敏感的璇玑。最后璇玑忍无可忍,掀被而起:“你是发春了么?”
  我很高兴终于有人和我说话,于是亦拥着被子坐起来兴致勃勃道:“发春的不是你么?”
  结果璇玑甚潇洒地闷了被子,再也不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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