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若瑾,佳期如梦

50 当爱已成往事(完结)


十年终究是过去了,好死不如赖活的过去了。江若瑾凭着那个念头过了十年,往后的日子不知还有多长,这一口气还能坚持多久。近日里她总是梦到彦祁,梦见他回到她的身边了。她想他终归是会回来找她的,他还爱着她,正如她还爱着他。她当初之所以没有离开展家这个让她恨之入骨的地方,也是因为要在这里等着他,他不会不知道。这是他的家,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窗外,天已经亮了。下了一夜的雨随着她的回忆停了。院子里的槐树落了一地的秋叶,一片片层层叠叠旧叶新叶铺在青石的路面上,让人看了徒增伤感。天空蒙着一层纱,恍恍惚惚,像是还要下雨的样子,是她的故事还没有完吗?
    小翠急促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她一定又在赶那些偷食的鸡,鸡倒总是比人起得早。
    “三姨太,我要去买菜了。早饭在灶上,你自己端着吃吧。”小翠一边喊着一边提着菜篮子掀起门帘进了江若瑾的房间,看见江若瑾坐在床前看着掌心的胭脂扣怔怔发呆。
    “三姨太你起得这样早啊,今天天凉了,你记着添衣服。对了,菜钱没有了。”最后一句才是正题,江若瑾收起胭脂扣放在锦盒里,从屉子里拿出一沓零钱给小翠,嘱咐她不要买多了,这丫头买菜常常拿不准分量,两个人要吃上好几顿的剩菜,尽管每次都嘱咐她,她却依然按着自己的意愿。
    “我以前是给大户人家买菜的,一次要买十几个人的菜,谁晓得现在会碰上这么小气的人家,下次你自己去买试试。”小翠一边不满地嘀咕着一边向外走去。江若瑾想到上次漠城来信提到小翠的年龄有二十好几了,想必是在给她物色婆家,等到她嫁了,也许江若瑾真的要自己买菜了。
    江若瑾还未来得及吃早饭,又看见小翠提着空篮子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三姨太,不好了。”小翠边跑着气喘吁吁的说。
    江若瑾的心一沉,不知道为什么,她真的感觉有什么事情不好了,虽然小翠向来喜欢大惊小怪。
    “什么事,你慢慢说。”
    小翠在门口站定了,喘了一口气,急急地说:“三姨太,晋州那边派人带话过来了。”她说完了这句顿了顿,显然有什么难于启齿的事情。
    “什么话?”江若瑾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这是为什么呢?真的有什么大事吗?连信都没有来得及写而是让人直接带口信来这乡下地方,一定是急事,难道和他有关?
    “少爷回晋州的家了。”小翠说完看着她的脸色,像是刻意在等她有什么反应,又像是在想如何措辞妥当来说下一句。
    “是吗?”江若瑾松了一口气,但是这口气继而又由于过于惊异与兴奋堵在了喉咙里,喜极而泣的眼泪差一点就留下来了,但在小翠面前她还是压抑着自己澎湃的心情。
    “可是……”小翠有些于心不忍说下去。
    “可是什么?”江若瑾紧追问着小翠,一切事情都怕可是,再好的美满也会毁于可是,这个可是又是什么?他失忆了?他残废了?或者,他娶了另外的女人?
    “可是回来的是少爷的尸体。”小翠微微的低下头咬了咬嘴唇说。
    “尸体!”江若瑾脸色苍白,再也掩饰不住自己内心的痛苦,吃惊的说出这个让人望而生畏的词,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摇着头,两只手紧紧的攥着她旗袍的领口,她不相信,她怎么能够接受,她等的是活生生的他,不是一具尸体啊!
    “听说少爷在外面受尽了苦,在南方被日本人抓去当兵了,是在监狱里病死的……”小翠还在江若瑾的耳边低声低气地说着。这个时刻她也表现出了应有的同情,她同情江若瑾了,同为女人,她同情江若瑾苦苦等了十年终是一场空,尽管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江若瑾的痴情,让她千年的石头心肠也要动了恻隐之心。
    江若瑾目光空洞地望着虚无缥缈的前方,嘴里喃喃自语着:“死了,彦祁死了。”小翠接着说的话她一句也没有听到,她只是清晰地听到自己心砰砰碎掉的声音。彦祁死了,永远不会回到她身边了。此生此世她已经与他错过了。上天没有眷顾她忍辱偷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痴情苦等,让她深爱的他在颠沛流离里客死异乡了。用他凄凉的死来狠狠地折磨她!
    “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因为我。”江若瑾嗫嚅着嘴唇,面色苍白的流着无声的泪。她旁若无人的向前走着,像是有谁在给她引路,小翠在后面喊着“三姨太”她也浑然不知。走到那棵槐树下,她只觉得胸口一阵热流涌上来,来不及细细体会,“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点点血红落在青黄相间的秋叶上,是一幅凄美的画,接着她眼前一黑,晕倒在那幅画上,一片落叶静静的静静的打着圈儿掉在了她的身上。
    “三姨太,三姨太。”小翠哭喊着跑了过来,江若瑾已不醒人事,气若游丝。
    连着两个大夫,都对小翠摇着头让她准备后事。送走医生,小翠就开始不停的抹泪,站在江若瑾的床前抽抽噎噎,三姨太长三姨太短的喊着她,怕她在死前魂魄找不到她的肉身,从前在家里看到老人去世前晚辈都会喊他们几声,那是为了让三魂七魄归位。这会子小翠哭哭啼啼的和江若瑾讲着话,向她忏悔着往日对她的不是,希望她死后不要来找她。她用热毛巾给江若瑾擦着脸,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现在苍白的像张纸,鼻息轻得都快感觉不到,吸进去的气半天才能呼出来,小翠又替她擦手,想着早晨她还嘱咐自己买菜的事,这会儿却只剩下一口气了,小翠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江若瑾的手上,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她是舍不得江若瑾的,以后再也不会碰上像她这么好的主人,在江若瑾身边侍奉的十年里,她发现是她做下人的生涯里最快活的一段时光,而今她要死了,也只有她这个丫头守在身边,说到底,她是个薄命的女人。
    黄昏的时候,江若瑾恢复了些意识,嘴唇微微颤动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乡下老宅里没有电灯,小翠点起了煤油灯端到江若瑾的床边,问她想要什么,她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含含糊糊听不清字眼,一行清泪从江若瑾微睁的双眼里流出来,她怔怔的看着床边的柜子。
    小翠突然明白了,江若瑾是要那枚胭脂扣。小翠把那枚胭脂扣从锦盒里拿出来放在她的枕边,她像是安心了,没有再流眼泪,眼睛无力的闭上,偏着头枕在那胭脂扣上,她喉咙里哼了一声,接着就没有呼吸了,一切生命的迹象都消失殆尽了,静静地躺在那里,唯有脸上泪还在顺着脖颈直滴到那枚胭脂扣上。
    “三姨太,三姨太——”小翠哭着高声喊了出来,这算是给她送行了。
    不过两天功夫,江若瑾匆匆的下葬了,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那院子里的女人死了,只是看到门上的锁,不咸不淡的说一句:“这家人出远门了吧。”
    展彦祁的葬礼,自是风光无限,他是展家最后一个男丁,他的死要让全世界都为之动容,即使耗尽这苟延残喘的家族里所有的积蓄也在所不辞。就连前来奔丧的小翠,也很快投入到了那份热闹中去,好似忘却了她前些天死了女主人。
    你恨的人没了,你爱的人也死了,这世上仿佛就没有人了,空荡荡的一片寂静,一切爱与恨终归都是尘土,一切原本都未发生过。
    窗外初秋的风卷起地上棕黄色的梧桐叶,细碎的阳光照在古朴的街道上,夕阳里柔和的光线似轻纱薄雾笼罩着他们乘坐的汽车。车子逆着光朝那盈满的橘红的落日前行着,在柔美的黄昏里,载着他们像是开往某个不为人知的仙境。他眼里流转的柔情,痴痴地望着她,将她温香的身体拥入胸怀。她轻轻地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只属于他的气味,禁不住有些忘怀。
    此去经年,若他不是姓展,若她不是姓江,她真希望年华永远停驻在此刻,没有前尘,没有过往,没有她和他之间横亘的这无法逾越的深仇大恨,只有天地间他静静的暖暖的抱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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