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若瑾,佳期如梦

49


赵建承送着宾客渐渐散去,说笑间大家埋怨赵建承为什么不让闹洞房,赵建承只是笑说:“展帅喝醉了,新姨太又是怕生的人,还是不要闹了,把力气留着上战场杀敌吧。”
    江若瑾端身坐在新房的床沿边,绷紧着神经听着门外的一举一动,手心里渗出细密的冷汗,是紧张还是害怕自己也分不清楚了。枕下的那把勃朗宁□□膛中有三颗子弹,她数得清清楚楚,一颗用来杀死展啸云,一颗用来自尽,另外一颗,仍旧留在展彦祁的配枪中。
    是门被推开的声音,江若瑾的心一下子听到了嗓子眼,双手紧紧的攥住红裙的下摆屏气凝神听着走近的一举一动。
    “三姨太,我给您送碗银耳汤,您坐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一位侍女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江若瑾才松了口气。侍女放下碗转身说道:“三姨太,你的衣服乱了,我帮你整整。”江若瑾心里正是有千军万马四处奔跑般无法平静,哪里还有心思理这些琐事。侍女走到她身边来帮她理了理衣裙,打理完后转身退出了房间。
    侍女远去不多久,门外响起沉重而紊乱的脚步声,像是军靴踏在地上,那声音越来越近,接着是镶嵌着印花玻璃的门被推开,江若瑾这一次是浑身僵硬了身体,心都要逃出心房之外,只觉得莫名的牙齿开始轻微的颤抖,咬紧着牙也按不住那份不自觉地紧张。
    展啸云有些站不定的被两名侍从随兵扶到门口,他酒意朦胧对身后士兵摆手:“出去吧。”两名士兵从外面关上门守在门外。展啸云步履不稳的向桌边走去,看床边坐着的红色衣衫的女子影影绰绰,那不是海棠吗?他脸上露出轻轻的微笑眼中满是醉意的口齿并不清晰的喊道:“是你回来了。”
    他扶着桌子跌跌撞撞的走到江若瑾面前,伸手拉下她头上的红盖头,她随即抬起头,精致的妆容却是一双含恨的眼睛盯着他,他意识模糊不清并不曾看清她眼神中的仇恨,俯身下去抬起她的下巴,失了他统领千万军马的霸气喃喃的细语:“你还是那么美,还是这么年轻。你一定在恨我吧?为了权贵荣华辜负了你。”
    她看着他风言风语的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张嘴咬在他轻抬她下巴的手上,她用尽浑身的力量咬得极重,展啸云吃痛“啊”一声抽过手来,手上咬破处有腥红的血沁出来,这一咬好像把他咬清醒了,他方才看清床前坐的是对他怒目而视的江若瑾。
    江若瑾很快的将手伸到枕下摸索她放在下面的□□,却是花容失色,那一把留有三颗子弹口径6.35mm的勃朗宁□□竟然不翼而飞,她大惊失色无法相信的四处摸索。
    展啸云轻轻冷笑一声:“你是在找这个吗?”他从身后拿出江若瑾正在寻找的□□,这把枪是展啸云在展彦祁初任少帅时亲手赠给他的,枪的底座上刻的字还清晰可见:父赠爱子展彦祁。
    江若瑾倒抽一口冷气,脑中飞快的回想着是在什么地方让他偷走了这支枪?她分明记得她是进新房后亲手将枪支藏在床上的枕下,他根本没有进来过,怎么会手拿着她的枪?猛然的,记起他进来之前有过一位侍女进到房中为她整理衣衫,难道是她?
    “你不用猜测这把枪是怎么到我手上的,你杀不了我,你想和我斗,还是再长点见识吧。我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什么人没有见过?你那一点雕虫小技就像在我眼前瞒天过海,你想得实在是太天真了。”展彦祁恢复他常日神色凌然的样子对她说,让她不得不怀疑他从进门时就是在警戒她的,她的怒气更是加一层,对他那副恨之入骨的嘴脸轻蔑嘲讽的说道:“展啸云,你真是可怜。”
    他瞪眼望着她,不明白她说的话。
    她接着说道:“你以为自己不可一世,受人敬仰,其实那都是你自欺欺人,你心里比谁都明白,你放眼望去的每一个人都是在对你做着虚伪的嘴脸,就像你对你身边的每一个人一样的虚伪。”他脸上显出微妙的变化,有一丝的痛苦慢慢爬上来,曾经在国外学过心理学的她更是直戳他良心的说道:“你杀人无数,罄竹难书,全天下的人都恨你,想要杀掉你的人数不胜数,你的下属表面上对你毕恭毕敬,暗地里却是等着机会取代你的位置,你夜夜难眠,你为自己的双手沾满那么多鲜血感到不安,却又在不停的杀更多的人。”
    “够了!”展啸云摇着头慢慢的退到桌边对她厉声大喊道,她的声音像一条毒蛇缠在他的心上,让他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千疮百孔的良心受到进一步的煎熬。
    她看着他的痛苦报复他的欲望更加的强烈,对他大声说:“不够!你还有更可怜的地方。你妻妾成双,却没有一个女人真心待你,你爱你的儿子,可他却不想要你的天下,他想要和我一起逃离这里,到永远见不打你的地方,所以你心里不服,你千方百计的拆散我和他。”
    “你给老子住嘴!”展啸云举起手中的枪对着江若瑾,她既是走到这一步哪里还会怕死,脸上浮起阴冷讽刺的笑:“你开枪打死我吧,这不就是你唯一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吗?像打死我父母那样开枪打死我啊!”她站起来向他一步步走过去,望见他眼中并没有要杀她的凶狠,紧紧盯着他手中的枪,妄图找到机会抢过那把枪。
    展啸云拿着枪的手始终用不上力气,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忍心杀死这唯一看得见的不在画中的海棠,但眼前的这个女人却又让他气急了,她咄咄逼人的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他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不把他放在眼里的逼迫与威胁,这个女人触到了他的着火点。
    江若瑾再小心翼翼是走近展啸云一步,他是忍无可忍,一怒将手中的枪仍在桌上,冲过去抓住她的脖颈吻在他的唇上,她挣扎着叫喊着:“放开我,你放开我!”他被气愤与欲望染红了眼睛,变本加厉的伸出一只手撕扯她的领口,她拼命反抗却是敌不过他的力气。
    展彦祁不顾士兵的阻拦硬是走近厅房向新房这边走来,在门外随即听到江若瑾的呼救声,他没有思考也没有犹豫放倒门外的两名士兵一脚踹开房间的大门。
    展啸云一把撕开了江若瑾的上衣,她胸前一枚海棠花样的胎记瞬间映入他的眼中,拉长到永恒的一个霎那那往日的一幕跃然眼前。
    年轻英俊的展啸云在一望无垠的油菜花里抱着海棠附在她耳边问她:“你胸前为什么有块红疤?”
    海棠点一点他的鼻尖笑说:“傻瓜,那不是疤,那是胎记,因为我出身的时候胸前就有这块像海棠花一样的胎记,所以我娘才叫我海棠。而且你知道吗?我娘也有这块胎记,我外婆也有,她们说这是遗传的,独一无二的遗传。”
    展啸云不怀好意的笑着想了想:“那这么说,以后我们的女儿也会有这样一块胎记?那不是要叫小海棠?”
    “去你的,说要和你生女儿了?”海棠推他一把吃吃笑着说。
    二十几年的斗转星移,江若瑾身上怎么会有这块海棠胎记?怎么会有?展啸云恍然如梦的陷在疯狂的回忆与想象你,对展彦祁冲进来的动静全然不知。
    “你放开他!”展彦祁一把拿起桌上的枪隔着五步多的距离指着父亲的后脑勺喊道,展啸云全然没有听见,江若瑾哭喊着挣扎的声音刺在展彦祁的耳膜里。
    “啊——”展彦祁一声喊叫。
    “砰——”子弹飞出枪膛发出快而短促的响声,不到瞬间的光阴里,枪中少去的那一颗子弹射在展啸云的头颅里,枪口还残留着袅袅的微烟。
    鲜血溅了江若瑾一脸,她双手抱着残破的领口惊惶的抽泣着脸色一片苍白,展啸云的手慢慢的从她身上滑落直至倒在她的面前,她目不转睛仍旧恍恍惚惚的看着前方,展啸云倒下去,眼前即是展彦祁的脸庞,她没有任何反应,陷在自己恐慌的世界里不停的抽泣。
    展彦祁呆呆的望着在眼前轰然倒塌的父亲的躯体,手中无力的将枪支掉在了地上。他干了什么?他用那把刻有“父赠爱子展彦祁”的□□亲手杀死了养育了他二十三年的父亲,教他认第一个字给他赌第一篇孙子兵法的父亲,带他骑马射箭的父亲,顷刻之间死在他的手下。他眼中一片茫然,淡淡的静静的笑在他脸上漾开,那笑容让人不寒而栗,他恍然若失的转过身也不看着地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向房间外走去,他衣服里的那枚胭脂扣悄然落下,摊开跌落在地摊上,里面陈年的胭脂撒了出来,血红色的染在地毯上。
    展彦祁恍惚的走到门外,大队的哨兵已经赶了过来,领头的问道:“少帅,你没事吧?”展彦祁恍若未闻继续向前走着,像是被什么牵引着灵魂不曾停下,一行人背着枪冲进了房间。
    清晨的薄阳照在淡淡的雾霭上,张妈在医院的长廊上不顾老伴的劝慰痛哭流涕,一旁的其他的丫头老妈也都偷偷地抹泪,张妈边哭着边念念有词:“宇恒少爷,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你年纪轻轻的就走了,干脆让我这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代你去吧。”
    薛管家也是皱着眉一脸的伤痛,抬头正看见杨夫人风尘仆仆的脚步凌乱的跑了过来,她脸色苍白像是坐了两天的飞机后就让她苍老了许多年。她跑过来拉着薛管家颤抖着双唇问:“宇恒他怎么样了?”
    薛管家低头不语,面露悲痛,杨夫人看他这副神色及猜到几分,眼泪即刻簌簌的落下,攥住薛管家的衣服哭喊着:“怎么会这样?我的儿子怎么会死?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你们是怎么照顾他的?把他还给我。”杨夫人哭喊着差了一口气双眼一闭向后昏厥倒下去,几个丫头佣人手忙脚乱的扶住她:“夫人,夫人你醒醒啊。”杨老爷在杨夫人之后赶来,见此状况,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扶住夫人的身体神色焦急的喊着:“佩君,佩君你别吓唬我?”
    北方的冬天来得早,阳光明晃晃的,空气里却依然干冷。
    “滚吧。”一名士兵一把将韩述明监狱里推了出来,他一脚没站稳扑倒在地上,爬起来转身对士兵喊道:“你们这些人还有没有王法?无端端的把我关这么久,也不给个说法。”
    “说法?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要不是刘司令新任帅位赦免你们这些死囚,你小子连命都别想要了,还想要说法?”士兵吹胡子瞪眼的说。
    韩述明不搭理他,转过身欲走,才想起一件要事又转身问那位士兵:“和我一起关进去的那位江老太太呢?怎么没有把她放出来?”
    “什么江老太太河老太太的?不知道!”士兵喝一声拍了拍衣服转身进了去。
    也不晓得自己被关了多少时日,韩述明站在大街上看着这天,都不习惯这外面的阳光了,江老太太就这么被他弄丢了,要是找到若瑾该如何向她交代。摸一摸身上,也是一分钱都没有,肚子里空空如也,抬头看见前面不远处是家茶馆,韩述明随即向茶馆走去。
    茶馆里一圈的人围在一张桌台上津津有问的听着中间那位头戴一顶破烂皮帽的人像是说书一般高谈阔论。
    “你说离奇不离奇?那个新姨太太竟然就是先前刺杀未遂的那个女人,而新婚当日展啸云却又死在少帅的枪下,更离奇的是,那一晚之后,就没有任何人见过少帅,所以这副司令刘云凯才得了势。”戴皮帽的人些许得意的说。
    “听说那个女人长得挺好看,那个女人后来怎么样了?”一位双手插在衣袖中的年轻男人问道。
    戴皮帽的人在那年轻人头上拍一巴掌:“你小子就想着女人。不过话说回来,展啸云死后是展夫人当家,展夫人宅心仁厚,并没把那个女人怎么着,也就是打发到展家祖籍去守祠堂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一个声音问起,戴瓜皮帽的回答:“我当然知道,我实在督军府里当过差的。”他说完抬头才见问话这人并不曾见过,眯着眼问:“你谁呀你?是这条街上的吗?”
    “我叫韩述明,我不是这条街上的。我就要问问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韩述明的语气已经急躁,露出一些逼问之意,戴瓜皮帽的讲述着听着不乐意了:“哎,我说你管得着吗?大家在这找乐子,你发什么神经啊?”
    “你快说你说的是不是真的?”韩述明扑上去抓住那人的衣服,躁狂不已的模样将那人吓了一跳,他结结巴巴的说道:“是真的,当然是真的,我是真在督军府里当过差,这不因为展帅死了,督军府里下人也辞了大半,我就被赶出来了。”
    那人还在喋喋的说些什么,韩述明已经是放开他的衣领,再也听不进去一句话,周围的一切都是虚空无声的,韩述明只记得若瑾嫁给展啸云了这么一句,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她为什么会嫁给他也不重要了,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悲哀,走在晋州这个陌生地方的白日青天下,像喝醉了酒一样踏着走不稳的步子。
    “有病。”戴瓜皮帽的男子对着韩述明远去的被骂了一句,接着又是饶有兴致的成为众人的焦点,讲述着前任督军的传奇故事。
    “那展家不是一夜之间就落魄了吗?”围观之中有人问道。
    瓜皮帽摇着头:“也算不上是落魄,只是比不上以前。再怎么说展家也是家财万贯的大家,老底儿就要吃一辈子,而且那刘云凯副司令继承帅位以后,对展帅家眷也算是情至义尽,旧的督军府还按原样,新的督军府另外选址建造。。。。。。”
    那声音越来越远,一代霸主展啸云的那些故事也是越来越远。
    滔滔的江水拍打着岸边,展文婷拉着姚歌慧的手舍不得放开:“大嫂,你真的要走吗?”江面上的风吹起来,弄乱了姚歌慧的一头短发,她微笑了拉过展文婷的辫子说:“傻丫头,我真是去国外好好静一静,等我把一切梳理好了,自然会回来的。”
    “要是大哥回来看不到你呢?”展文婷愁眉问道。
    姚歌慧沉默了半晌才回答:“如果他真的回来了,他也不会再属于我了,他从来都不曾是我的,人活得太痛苦就是因为那些不该有的执着,我如今想放下那些执着,过我自己的生活,找回我自己。”
    展文婷嘟起嘴唇哭了起来,姚歌慧替她擦去眼泪:“不要哭了,文婷都是大人了,以后家里就要靠你帮着料理,妈病得厉害,你大哥又失踪了,你要挑起大梁了,知道吗?”
    展文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姚歌慧提着行李箱上了身后的轮船,展文婷向她挥着手:“大嫂,一路上保重,记得给家里写信。”
    姚歌慧也向她挥着手,船渐渐离岸,她的泪也渐渐流出来。这样一方伤心的地方,她再也不要在这里折磨自己了,要奔去大洋彼岸找寻那些曾经让她无忧无虑过的时光,在那里有着她与彦祁哥最最美好的回忆,她终于明白,他们之间原来只有回忆,有那些回忆就够了,不必去苛求回忆以外的东西,要得越多失去的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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