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比疏花还寂寞

9 九之章


徐公馆早有了耳报神,探知六姑奶奶来了,各房立马就有了动静。霜湄方才经过门巷的时候,已经看到大奶奶房里的小大姐蹲在水龙头下翘着血滴滴的涂满蔻丹的脚趾洗脚,见她来了,一阵风跑到屋子里,警惕的看了看她。
    霜湄微有些差异。徐公馆所准拟的天字第一号大事,无非是婚丧嫁娶。霜湄进了屋子四下里一瞧,只见各房的人都到齐了,此刻全坐在花厅里,穿戴得整整齐齐,东一堆西一堆低声喁喁着话。连平日里跑惯了赌场和窑子的三爷也来了,只唯独少了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她不由心头一抽。
    徐公馆里素有这样的成性,家里有了一点芝麻大的动静,大家便炸了起来,逢到真正耸人听闻的惊天大事,爷奶奶们兴奋过度,反而吃吃艾艾,一时说不出来。接着就是走街串巷,打听四周听到了多少,确定终于把消息封锁得滴水不漏了,才一摊身子舒口长气。
    霜湄正疑惑,这是却听闻楼上“轰”的一声,随后是瓷器打碎的脆响,一个颤巍巍的声音道:“你是患了失心疯!已经有个云儿收在房里,还不知足!兰丫头和云儿还不都是两个活生生的美人坯子,反比不得那些下流的戏子!那个戏子是谁?她是香港总督的人,捧不起惹不得。我看你是灌了黄汤,成日家偷鸡摸狗,腥的臭的,都拉了你屋里去,偷出瘾头来了……”一语未了,一阵猛咳。上房里又是一声惊呼:“老太太!老太太!”
    楼下诸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急忙忙赶上去。只见徐家老太太半歪在大红撒花绉缎迎枕上,大奶奶坐在床沿,正满脸惊恐地抚着她的胸口,用小银勺给她喂橘子水。徐老太太把头一偏,摆了摆手,眼眸狠厉,只管盯着跪在地上的大少爷。霜湄微微松了口气,徐老太太这时抬起头看到了她,眼色转而温和,淡淡说:“你回来了。”
    霜湄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徐老太太扫了她身后一眼,道:“还站着干什么,都进来坐。”一面吩咐小丫头搬杌子。一行人依次落座,徐老太太这才开口说:“趁着大伙儿都在,你也该有个说法。”众人齐刷刷都把目光移向大少爷,只见大少爷低着头玩弄着指甲,一声不吭。
    徐老太太道:“你诚心气死我是不是?往日你再怎么胡闹,只要不过门,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你闹去,昨儿你竟说要娶她,可见你眼里早没我了!”大少爷这才慢悠悠抬起头,看着老太太,道:“太太这话,要儿子怎么受的起。”
    徐老太太下死命照着他脸啐了一口,冷笑道:“呸!我这么几句话你就经不起了,你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难道我就经得起了。昨儿还打兰丫头呢,兰丫头成日家说嘴,霸王似的一个人,被你唬得可怜,她哪一点对不住你了。你要一个戏子过门,难道她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反叫一个戏子叉住了不成?”大少爷看了眼垂头不语的大奶奶,低低道:“玉儿不是太太说的那么坏。”
    徐老太太道:“你敢说她坏,连老婆都打了,平日里见了个略平头正脸的,哪一次不说好的?男人家见一个爱一个,你不安分守己地挺尸去,为了起□□闹得一家子都不安生,这样的狐媚子还不坏?”大少爷直挺挺地道:“她再怎么不堪,太太尽管把她说得不成人,外头尽管把她说得不成人,我只要她,我只要娶她!”徐老太太脸色铁青,浑身颤抖,大奶奶忙取过痰盂接痰,轻轻捶着背。
    徐老太太一口气缓不上来,过了许久都说不出话。霜湄瞟了身边的七小姐一眼,谁想七小姐此时也转过脸来看她,二人先是一愕,七小姐然后苦笑,霜湄再看看大少爷,见他还跪在地上,神色倨傲,不由叹他居然也是个多情种子。一时想上前阻止,七小姐忙在一旁使眼色,霜湄又看了老太太一眼,于是又作罢了。
    徐老太太道:“你若眼睛里有我,乖乖的替你媳妇赔个不是,我就喜欢了。要不然,你只管出去,我也不敢受你的跪。”大少爷脸色凄苦,道:“太太这样说,是要我无地自容。自小到大我从来是听母亲吩咐,不过行差踏错一步。今日好歹有了主张,想过自己的日子,母亲竟不肯依了我么?”
    大奶奶脸色一变,徐老太太冷笑道:“我依了你,由你性子胡闹,我就倒了八辈子大楣了!若不是我打发你六妹去香港看着你,会怎么样?”大少爷转过头看了看霜湄,突然冷笑道:“六妹自然行事检点,讨太太喜欢。”霜湄脸色一白,徐老太太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少爷道:“太太怎么就派我的不是,太太一双眼睛能看到多少地方,管得了这儿,管不了那儿。”徐老太太把目光移向霜湄,又偏过去,道:“你少来这一套,今天我只问你的事!”大少爷冷笑道:“太太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为什么从来偏护着六妹。家里哪一个不是您的骨肉,却这样分外看重她!”房里突然落针可闻,人人屏声静气,等着老太太答案。
    徐老太太道:“你们哪一个有六弟媳妇这样的本事,我也看重你们,这屋里谁有她这样老成持重,也怨不得我偏心。”大少爷道:“太太只知六妹是伶俐的人儿,却不知她在香港做了些什么!”说罢,突然转过脸来恶狠狠地瞪着霜湄。
    霜湄被这刻骨的目光射得心头一惊,微微蹙眉偏开视线,大少爷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六妹在香港的事,不怕我讲出来!”他这么一说,自然屋里所有人都起了疑心,又把目光齐刷刷扫向霜湄。霜湄强自镇定,淡淡道:“大哥哥既然要说,我也没有拦的道理。今日索性开诚布公,打开天窗说亮话,也不枉三哥哥跑一趟。”说完,看了看自始至终保持沉默的三少爷。
    三少爷被霜湄雪亮的目光吓得往身后挪了挪,大少爷冷笑道:“六妹心气高啊,我说了,可别后悔我说出来。”霜湄心头起了个突,强自笑了笑。三奶奶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大哥哥到底说得什么事,我不要打这哑谜,越听越糊涂了。”
    大少爷正待开口,门帘突然从外翻开,徐家的听差冯四跑进来,也不顾屋里坐着什么人,直直跑到徐老太太床头,将一封信递到她跟前,道:“老太太快瞧,大事不好了。”徐老太太正在气头上,见了冯四就没好声气,骂道:“什么事不等以后可以说,赶着投胎还是怎么着,咋咋呼呼的。”一面说着,一面看了眼信函,脸色不由一变。
    冯四早识趣地退下了,徐老太太忙拆开信封,神色大惊,重重的咳嗽起来,面色姜黄的,越发难看,把看完的信随手一掷。大奶奶不由好奇,捡起来开始读,神色也变了,只见信封上是香港的邮戳,落款竟赫然写着三个字:靳颜如。
    敬启慧芬女士台鉴:
    迩来承蒙厚爱,欲以令爱芑霰小姐许为婚姻,既成人伦之美事,以结徐靳两家秦晋之好。然近日触绪善愁,欢寡悉殷,怀抱剧有秋气。每揽镜自照,神寒形削,清癯非寿者相。既思昨日与芑霰小姐结伴行游之种种,愈觉倘草结姻缘,必贻误令爱终身,抱憾非常。特拟书一封,所诉心之所思。
    令爱兰心蕙质,端庄娴淑,有林下荒台之风,实为佳偶。奈鄙人学疏才浅,智慧鄙薄。心无大志,虑无远忧,终日不为一技之长。令爱早年留洋,有经纶满腹之才,岂在下能仰止高攀?古人云,姻缘前定。鄙人虽慕令爱容止,自忖无福与其白头偕老。殊甚惋惜。惟愿芑霰小姐早觅得东床佳偶,尽享人世逍遥。
    至此,亦当感谢陆小姐香港盛情款待。恭祝慧芬女士身体安康,如意快乐。
    靳颜如
    敬上
    大奶奶一边念,一边偷偷看诸人脸色。三奶奶看着霜湄,又是惊愕,又是敬佩,又是鄙薄。四小姐和三少爷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只有七小姐微微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两只肩膀却是一耸一耸的。霜湄却还是可恨的,一如既往的云淡风清,仿佛信里面没有她的戏。
    大奶奶的目光扫过最后一行,突然重重地冷笑一声。大少爷听完,道:“六妹,你怎么解释。”霜湄慢慢转过脸,笑道:“大哥哥要我怎么解释?我没有什么可辩解的。”大少爷还是跪着,这时却不是面着老太太了,道:“七妹妹的婚事就这样黄了,六妹你这做嫂子的难道就没什么责任?”
    霜湄道:“这话可就奇了,三公子不愿结这门亲,倒赖我不成?大哥哥说得,好像这信里已有所指似的。”大少爷冷笑道:“我就不信你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听不出来。”霜湄白了脸,手掌心上湿漉漉的,全是汗。颜如这封信,来得真不是时候。倘若单看,那最后几句客套话原没有什么,然而被大少爷若有似无地这么一搅和,任何人眼里就变了个味道。
    霜湄想反驳,想撇清,却突然没有力气,不想昧着良心说话。她和颜如,说不清道不明,说完全没有干系,那完全是假的。然而一旦分辨了,她又觉得似乎辜负了他的好。正迟疑着,四姨太突然从里间冲出来,大声哭道:“这是谁放的屁,这样狠心!七丫头,七丫头,你怎么就这么命苦,偏总叫人抢了你的东西!”
    一面说,一面搂住岂霰大哭。众人越发疑心,或多或少都向霜湄这边打量,只是不敢发声。霜湄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向着四姨太道:“姨太太,我可不解了,谁敢抢七小姐的东西,说出来也好让大家评评理,夹枪带棒的,什么意思?”
    四姨太猛地抬起头,指着霜湄的脸,骂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早就提防着你给我们七丫头下绊子了,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你到香港去。这下谁还拦得住你!六姑奶奶不用跟我假撇清,我早把你看的透透的,做梦都想怎么嫁个好人家快活去。你别得了意,就是三公子看得上,你也进不了靳家的门!”
    霜湄被她一番话说傻了,一时竟反应不过来,过了半晌,才说:“姨太太,没根没据,单凭信上只言片语就定了我的罪名?想不到我去了趟香港,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四姨太冷笑道:“我可是有根据得很。大少爷才刚不是也说了,你和三公子两个人在香港不清不楚的,他就是证人。”
    霜湄转过脸看着大少爷,大少爷看了看她,又偏过脸去。霜湄道:“大哥哥就这样害我?你为了一个女人,就这样栽赃陷害?”大少爷沉沉道:“六妹做了什么事,还用得着我说么?”霜湄一肚子委屈,她和颜如之间清清白白,凭什么让人这样玷污了去,这时也不由来了火气,道:“你们原是一条藤的欺负我,当着老太太,我也没什么可辨的。只是我若真有什么事,犯得着再回来?”
    三奶奶冷笑道:“不过是欲擒故纵,顺手牵羊,把该拿走的都拿走罢了。”霜湄直直的看着三奶奶眼睛,道:“三嫂,您倒是说说,我该拿走什么,不该拿走什么?”三奶奶一肚子话全噎在了那儿。霜湄眼风一瞟,瞟到四小姐环抱着双臂,一根兰花指一翘一翘的,仿佛事不关己。
    大少爷突然插话道:“六妹,你敢说你和三公子之间清清白白,确无情弊!那你第二天晚上跑到三公子房里做什么?”霜湄脸色煞白,听了这话,觉得整个身子都顺着脊梁骨一溜地冷下去,似乎半空里一个焦雷,哧啦啦把人从头顶剪开。三奶奶更得意了,道:“这就是了。信上说感谢香港盛情款待,我却不知道是什么盛情,什么款待!”
    霜湄不理会三奶奶的讥讽,只是盯着大少爷,道:“大哥哥这话问得奇怪,三公子是大哥哥请来帮忙的,我去找他,想来也是情理中的事,这会子倒像在抓我的辫子!”四姨太转过脸,狐疑地看着大少爷,大少爷立马慌了,霜湄冷笑道:“还是大哥哥请三公子帮忙是假,给我下套是真?”
    大少爷不待回答,四小姐突然道:“我不知道大哥哥是帮忙还是下套,反正七妹妹的好事没了,倒是真的。”霜湄连忙转向四小姐,笑道:“难不成四姐是怨我搅了七妹妹的好事了?捉奸捉双,你们要是拿不出什么根据来,只就这封信信口开河,我是不认的。还是大哥哥那天晚上看到了什么,不好说出来?”
    三奶奶这时冷笑道:“六妹当我们是傻子了,我们哪还找得到根据来?就是有,现在也没了。六姑奶奶安的好心哪,当初嫁到徐家,图了徐家的钱,现在卷了银子又想换到靳家故伎重演,天下没这等便宜事儿!”
    霜湄颤声道:“钱?我用了三嫂几个大钱,我用了徐家几个大钱?徐家每月的账目都是过了明路的,您要是疑心,大可以找账房查查。三嫂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老太太么?且不说上个月做的那件姜汁黄云绉旗袍,还是三嫂赊了我的银子裁的,我不跟您计较,您倒先提起钱来。要提起钱,这话可就长了。如今不比往日,三嫂可知徐家一个月的花费是多少?您尽可以去市面上问问,米是什么价钱,油是什么价钱?我若为了图徐家的钱,我早走了,还等到现在!”
    三奶奶被霜湄急头白脸的一顿数落,气得七窍生烟,偏生又没法回嘴。四小姐站在三爷身后,这时却咯咯笑道:“快别提钱的事,三嫂,您省下些口舌是非吧。您若是和六姑拌嘴,十个也说不过她一个去。何况人家现在有了外人作帮衬,越发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咱们丢光了脸,还要替人家赔笑,依我说,大家平心静气的,只怕她到时真做了靳家的阔太太,衣锦荣归,总留得个余地,犯不着得罪她。”
    霜湄气到了极点,反倒放声笑了出来,道:“好好,都是我的不是。你们花光了公账上的钱,是因了我花光的;你们丢了脸面,是我连带了你们丢的;你们在外头招摇过市,也是我败坏了家里的风气!”
    四小姐一拍桌子,骂道:“你是什么意思,你说谁在外头招摇过市,败坏风气?迟早是要走路的人。大家今日就撕破脸,讲个明白,倒干净!”霜湄微微冷笑,还要发话,只听床上一声怒斥,众人这才回过了神,刚才竟当着老太太的面吵了起来。
    徐老太太颤声道:“你们到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欺我下不来床管不住你们是不是?我当了那么多年的家,还让你们这群小蹄子叉住了不成?你们都出去,六儿媳妇留下,其他人,全给我出去!要吵去外边吵,省得扰我耳根清净!”
    一伙人面面相觑,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徐老太太冷笑道:“还不走?要看我在你们眼前气死是不是?出去,都出去!”众人方如梦初醒,一个个欠身告辞。霜湄坐在原地,两眼直愣愣的,看着地上珠罗纱帐子垂下的流苏,突然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伏在床沿上,眼泪已经哗啦啦地滚下来,一颗心也跟着往下坠。
    徐老太太□□了一声,霜湄忙靠上去给她垂腿,心里却七上八下。徐老太太慢悠悠地睁开眼睛,问道:“你是怎么回事?”霜湄跪在那里,不说话。徐老太太叹了口气,缓缓挥动白团扇,咳嗽了一声,伸手在枕边摸索到了小痰罐子,吐了一口痰,方才说道:“我知道你嫁进来委屈,但委屈,又为什么要嫁!你三嫂素来就是这么碎嘴子,你不忍也得忍。你得明白,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是简单的。就说四丫头吧,四姑爷没本事,所以才指桑骂槐,接着你的事儿出气。我以为你历练出来了,却原来远没有,早着呢!”
    霜湄震了一震徐老太太道:“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这么些年,着实难为了你。你的身子想是也受不住,我把账房的事给你大嫂子,往后有什么支的,向你大嫂子要去,就是了。”霜湄震惊地看着她,徐老太太闭目养神,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霜湄颤抖地叫了声“太太”,徐老太太把脸偏向里边,不再看她。霜湄勉力撑起身子,一摇一晃地走了出去,长叹了一声。她知道,从此以往,她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这世上原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再怎么瞒,再怎么若无其事,还是让明眼人瞧出了点蛛丝马迹,借机兴风作浪。也许她早不该回来了,长长久久地在香港定居下来,不失为另一种活法。霜湄把脸贴在枕头上。
    房间里霉绿斑斓的铜炉静静燃烧着茉莉香片,她想起爷爷屋里惯常薰的檀香,恍尔记得爷爷常在午后的日光下练字,房玄龄杯,兰亭集序。她自己临的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蝇头小字,庾信庾子山的《春赋》:树下流杯客,沙头渡水人……池中水影悬胜镜,屋里衣香不如花。朦胧得像在另一个世界。
    霜湄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就听到楼下有戚戚喳喳的讲话声。她扶住栏杆静静听。只听四姨太的声音骂道:“脂油蒙了窍,他要是以为自己有指望了,叫她趁早死了这条心!靳家要敢真把她娶进门,我这姓就倒过来写!当初也只有六爷这样的痴子肯要她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咱们芑霰难道就下贱到给她做嫁衣裳?人家正谈得好好的,她倒凭空里截杀出来收罗过去坐享其成,是千年万代没见过男子汉痰迷心窍了还是怎么着,她不要廉耻我们可还要几分廉耻呢!”
    然后是大奶奶柔声缓气地说道:“我们丢了三四辈子的老脸,倒还罢了。可惜的是七丫头,好好的一门亲事,说黄就黄了。七丫头这年轻轻的女孩子,骨架子怎么经得起这样一摔,以后再说亲可就难了。”
    四姨太被大奶奶这样一说,戳中了痛处,不由更加大闹起来,道:“我可怜的七丫头,偏生你是庶出,倘若是太太肠子里爬出来的,谁还敢骑到你头上去。可怜七丫头一下地没多久你爹就狠心去了,活着让人家欺负你孤儿寡妇。你娘我是没脚蟹,护不得你周全。我倒忍气吞声算了,我还能活几十年呢。芑霰你可不一样,你管得住别人不欺负你么?”一面说,一面大哭,拉着大奶奶,倒头就钻进她臂弯里。
    三奶奶在后面啐道:“他陆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往靳家送,难道靳家的男人全是好的?就是愿意要,也要三媒六证,大家说明,成个体统才是。我还是没读过书的人,亏她读了书,还要到婆家学规矩,不如我一个粗人明白。四弟,你说是不是?”
    四姑爷这时候正躲在角落里抽水烟,因为他自己知道厅堂中的家庭会议没有他置喙的余地。听到三奶奶把话锋一偏,才不紧不慢的从暗处走出来,咳了一声,方斟词酌句地说:“三嫂说的固然对,不过如今还保不准有什么事,这事儿咱不用管,老太太自有公道。”
    三奶奶索性冲着霜湄的房间嚷道:“哎哟哟,四弟,我说八成是生米煮成熟饭了,才叫人给捅出来。四弟别笑话,我就是这么个通透人,藏不住什么话。她现在连账房都管不了了,还忌讳什么。”
    霜湄接着听到四小姐拍拍大腿的声音,然后说话道:“当初我就给六弟放过话,我说六弟,不要把六姑要进门。偏生六弟这小子不听劝,心又软,脸又嫩,脾气又直,铁了心生拖死拽一定要娶进门不可。这不,才一年就被克死了。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咱们这个家还像个家么。被她弄得鸡飞雀乱,人仰马翻,大哥哥这回昏了头,指不定也是她闹出来的。”
    三奶奶连忙附和道:“我说是呢,当初就不该要进门。还不是我们那会子心太软,又碍着六弟,才答应了这门亲事,谁知竟是个搅家星的东西!”
    霜湄听得脑袋发昏,一步步走下楼去。楼下的人刚说到兴头上,见了她,突然全部噤了声,直勾勾地看着她。霜湄心里暗暗冷笑,径直走过去,一一问了好,穿过厅堂,向后花园慢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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