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桃花开

我今天成亲了，成亲，一个原本离我很遥远的字眼，身上大红的喜服还没有退去，正红色，真是种让人讨厌的颜色！我厌恶地用手扯着身上的袍子，偏生这袍子似与我作对般虽是凌乱了些却还是好端端地穿在我身上。
    我使劲地挣了挣，这恼人的袍子终于在月色中化成了片片血色蝴蝶般的碎布，飘向远方。外袍退去以后，里面白色的云段衣服露了出来，纯白的颜色在月光的熹微中越发的梦幻，月色，永远有种让我迷离的错觉，那种错觉让我恍然回到若干年前，那个虔诚恭敬的女子，点着一盏天灯，伫立在殿阁的前方，看到我后，露出甜美释然的微笑……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的世界很简单：君父，六茫，绿惜。君父在六茫山修习他的仙法常常无法顾及到我们。那个时候我调皮又急躁，还常常趁君父不在的时候把六茫气哭。六茫的脾气很好，无论我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她总是好脾气地笑笑，而这往往激发了我的挑战欲，让我有意无意地想去试探她的底线。直到那一次我拔了六茫发上那个六芒星式的饰物，她终于忍不住哭着跑去找了君父。
    君父一边柔声地安慰六茫一边瞠目怒视地朝我吼道：“竖子，你若再欺负她，我定饶不了你！”我不知道君父说了什么安慰她的话，自那以后，六茫待我更加的谦让温和，我内心的毒火没处发泄，脾气愈发暴躁，暴躁到了君父认为我实在有必要去西梵天聆听佛祖的教诲！
    佛门清净，这我是知道的，少年的心像长满草的荒野，片刻受不来拘束，我试图逃跑，但在君父强到可怕的仙术中化为了泡影。
    西梵天没有我想象中的庄严，到处种满了鲜花绿草，只有一座勉强称得上巍峨的佛殿临水而建，没什么出彩的地方。趁着君父与佛祖论道的间隙，我隐了自己的身形在佛祖的眼皮下东游西荡。
    佛殿上空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钟磬声，池子里的游鱼应和着那钟磬声接二连三地跃出水面，溅起一地的水珠。
    “鱼儿鱼儿，这里又没那龙门，这样不知疲倦地跳跃，累是不累？”一只芊芊素手敏捷地抓住了一条正在腾跃的锦鲤，摸了摸它的鱼尾，又慢悠悠地把鱼放到了水中。
    “若是有那龙门是否这些锦鲤就理该跳到活活累死？”我突然玩心四起。
    池畔的粉衣小女孩朝我投来一瞥，又匆匆地把头低下去，用手把玩着自己的发梢，继续去看那锦鲤：“锦鲤啊锦鲤，做龙有什么好？做鱼又有什么不好？”
    “小小一尾锦鲤只能在浅水中游弋，而苍龙上可遨游九霄，下可驰骋汪洋，纵情四海，好与不好可见一斑。”身为龙族的我被女孩无意间对龙族的贬斥略带不满。
    “我且问你，浅水困得住蛟龙，困得住锦鲤吗？”
    “你……”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看着她静静地走向一片桃林，桃花粉红粉红的，和她的衣裳颜色很称。女孩轻轻抚了抚那枝上的花，嗅了嗅，陶醉般地闭上了眼。天蝶在花间飞舞，飞着飞着一只只地纷纷盘旋在了她的周围，粉刁玉琢的脸庞显得更加地动人。似乎是感受到了天蝶的热情，花下的女子展颜一笑，伸开双手原地转起圈来，宛如一朵盛到极致的桃花。六茫可没有她生得这般好看，我当时想。
    花醉了她，她醉了蝶，也醉了我。
    傍晚的时候，君父在池塘旁边找到了我，我正望着那群锦鲤出神。
    “吾儿在想何事？
    “君父，孩儿有一事相求。”
    “这倒是稀奇了，说吧。”
    “孩儿想要把一个守花的佛门弟子带走。”我有些忐忑。
    “胡闹，这西方圣地也是你可以撒野的？”
    “君父若是不依，孩儿便自己去求佛祖！”
    “逆子，你……”
    “君父，孩儿自小没求过您什么，看在我已故母亲的份上，求您答应我吧，从今往后，君父说什么便是什么，孩儿不敢忤逆，求您了……”我拽着君父的衣角，眼角孕育出了点点泪光，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作为一个孩子的无奈。
    “从今往后，不许胡闹，不许调皮，不许欺负六茫，五百年后的参加小仙仙法会，摘得仙术第一的桂冠，一千年后入主天宫四殿之一，若是做到了，我便应你，你敢是不敢？”
    “有何不敢的！”
    “什么时候你做到这些了，我自会为你办成此事！”
    君父以前跟我说过，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事是不需要代价的，若是想要高深的仙法，必然要舍弃放荡形骸的不羁；若是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利，必然要割舍坦诚相待的纯白；若是要山盟海誓的承诺，必然要舍得把自己的一颗心捧出来。没有什么是可以不劳而获的，即使是神仙，也不是什么都可以为所欲为的！
    不记得有多少个不眠之夜，六茫山山腰上，我一个人在月光下凌乱着脚步，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艰涩难懂的仙法，孜孜不倦，夜以继日，空荡荡的山腰上，只有月光伴着我。每当我稍事小憩的时候，我常常望着那月光想，此时她是不是也想我这样凝视着这一轮清月呢？想着想着嘴角自然而然就往上微微翘起，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人在花枝下旋转的身影……
    当一个人专心于一件事的时候，他的眼里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时间因此也有了白驹过隙的沧桑感。一千年后，我在仙法，神术，占卜术方面技压侪辈，天帝大为嘉许，就这样，上元殿的大门向我欣然敞开，我掐指一算，她，快到了！
    上元殿是个很美的地方，月牙形的碧池里游着各色各样的鱼儿，我想起她曾经说过：浅水困得住蛟龙，困得住锦鲤吗？
    不，不，时至今日，没有什么可以困住我了！
    “殿君，这是新来的掌灯小仙婢！”仙童领着一人，小步着踱到我的身旁，身后的女子有些忐忑，偷偷拿着余光窥我。
    我朝她笑了笑。
    今日，阳光灿烂……
    她看着我僵了僵，但是眼神里没有回忆的味道，我知道，她不记得我了，不记得千年之前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