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花担上,
买得一枝春欲放。
泪染轻匀,
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
奴面不如花面好。
云鬓斜簪,
徒要教郎比并看
“姑娘,让桃彦把这支簪子收起来吧!”
我握着那只简单的簪子,这本是要还与他的,那日却因着自己醉酒给忘记了。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依稀记得当我睁开眼时看到桃彦满身的秽物,用冷的帕子给我敷着脸。
我把簪子□□自己的发髻里,对着镜子看了又看,问:“桃彦,这样好看吗?”
“姑娘自是比那花还要美!”
“在下界啊,男子通常只会送心仪的女子簪子,这簪子带着一种相定今生的誓言,上元君真是糊涂,送这种东西与我!”
“他已经成亲了,姑娘莫要多想。”桃彦一脸忧色地望着我。
“用簪子将头发挽起,从此嫁为人妇,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美……”
“姑娘,上元君已经成婚了!”
“这簪子纹饰古朴,也不知道含了多少的心意在里面?”
“姑娘——”
“我知道,我都知道,过去那种简单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说起来真是可笑,那么多年,我连他叫什么居然都不知道呢!”我把簪子从头上取下,原封不动地放回锦盒里。
“我帮姑娘把它收起来吧!”桃彦走过我的身旁,不露痕迹地取走了盒子。
“还留着这劳什子作甚,扔了吧。”我无力地挥了挥手,酒醒后的疲惫让我的脸色依然苍白。
“姑娘不会后悔?”
“就扔那白婀池去,现在你总该信我了?”
“姑娘能不执著于此,自然是好的。”
桃彦携着盒子御风飞出,像是怕我会后悔似的。其实说不上后悔,但还是有点留恋的,所以才不会自己亲手把它处理掉。
庭院里的花木永远这么的姹紫嫣红,争奇斗艳。永远不会有落花,不会有落木,不会有枯萎,不会有凋零,一切与美稍加背离的景色是无法在这里驻足的。可是华丽的演出,也该有它落幕的一天;再是济济一堂的馨室,也会有人去镂空的一日。这才是天地间不变的法则吧!
那么,是否,刻骨铭心的感情也会有淡的一天?
“桃子仙,好好的在这里扮什么悲秋婉伤之色?”一股浓浓的海水味扑鼻而来,带着海藻特有的清香。
“扮戏?我怎么敢在你这样的行家面前班门弄斧?”想到那日暴露在他面前的醉酒的丑态,我有点着恼。
“你哥让我带你出去走走!”
“去哪里?”
“你若是愿意,建章宫是可以的!”小鱼寻了个地方坐下,补充道:“顺便告诉你一下,天门的第一重结界破了,这段日子这里怕是安静不了了。”他说这句话的神态依然悠哉,仿佛在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第一重结界那里不是由天将中的精锐战将把手的吗?怎么说破就破了?”
“精锐?桃子仙真会说笑。也只有像上元殿那样的神将才勉强称得上精锐而已,天界多年不练兵士,昔年的战斗力能剩下个两三成也不会这样。”他端着瓷杯,很是优雅地饮着茶水,紫色的衣裳上系着一串精致的银铃,环佩叮当作响,心脏开始怦怦蹦跳。
“桃子仙收拾了东西,速速随我走吧。你哥哥他分身乏术,就不要去与他告别了。”
“他们,他们在这不会有危险吧?”
“他们?他们是谁?”小鱼的眉眼挑了挑,倏然地看了看我,我感觉我原本苍白的脸烫了烫。
“自然是哥哥,桃彦,月老他们!”
“没有其他人了?”
“没了!”
小鱼的眉毛一扬,嘴角弯弯,笑道:“你大概不知道,千年之前的那一次天魔混战,差不多是凭你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才改写了天界本已注定的败绩,他会有事?你偌大的一个倾心殿没有仙婢仙童守着,只有个桃彦,你真当她只是一个区区的小仙?至于月老,我认识他多年,他是个散漫惯了的主,不日前,云游四海去了,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只有你,脆弱到让人不安啊……”
他具体说了什么我没细听,一个画面擦过我的脑海:一个穿红衣的小童坐在白婀池畔,双腿没有节奏地击打着水面,一个男子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大叫:“那水凉得很,若是你掉下去了,我可不救你!”红衣服的小童心满意足地看着呼吸还很急促的少年,雀跃道:“空弦哥哥,你在,我就安心。”小童的腿晃得更欢了,他扬起头,笑出了声音。
“空弦哥哥,你在,我就安心。”我喃喃地念着,呓语一般。
“真是个痴儿。”一只手缓缓抚摸着我的脸,手心冰凉一片,在他的眸子里,我看到深深的怜惜和不忍。
“我刚刚有说什么吗?”我从那幅画面中回过神来。
“没有,没有……”他的手还是停留在我的脸上,这样的画面暧昧极了,可是心底却升起了淡淡的喜悦,如水滴落入小池,一点一点地荡漾开来。
“走吧。”
“好。”
这是我第三次来建章宫,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到了这第三次,我突然有了把它当成家的感觉。晶莹剔透的海水,四溢漂浮的海藻,五颜六色叫不出名字的游鱼,海底万年不变的灿烂阳光,这些我都好喜欢。时不时地能看到成群结队地鲛人,三三两两地玩闹着,调笑着,在看到小鱼的时候恭敬地朝他纳福,那些鲛人在看到我后,嬉笑着走开,撒下一路的欢声笑语。这里,比天宫多了好多的生气!正在兀自感慨着,却有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时断时续地传过来。我循着那声音,拨开重重的海藻,一个银色头发的鲛人边哭边挖着海泥,把一包衣服一件一件地往泥坑里放,眼泪在滑出眼角的瞬间凝成了一粒珍珠,不多时的功夫,珍珠便落了一地了。
“娘子,你一个人在那个地方会不会冷?”
“娘子,你不是想去陆地上看阳光的吗?”
“娘子,你想看的话我就代你去瞧瞧,然后我就去寻你,好不好?”
“娘子,你说过的,来世,我们还要一起,你可不要忘了啊!”
银色的头发,白色的丧服,伴着这一声声杜鹃泣血般的话语,让听者落泪,闻者伤悲。
“他的妻子真幸福!”我的眼睛湿湿的。
“不知桃子仙还记得那株戏梦吗?”
“自然记得。并蒂双生,互依共存。”
“不错,鲛人一族的爱情也是这样。我们这一生无论多么的漫长,一辈子只会寻一知心人许下一生一世的誓言。若其中的一方死去,另一方也不愿独活。”
“你将来也会这样吗?”
“当然。”小鱼嘴角含笑,“只是我不会成为先离开的那个!”
小鱼掬起一把海底的细沙,紧紧地握在手中,又慢慢地松开指缝让它们一点一点流逝掉,白白的细沙若隐若现地闪着点白光,像夜晚泛着的点点的星光。
“无论鲛人在哪里死去,我们的灵魂和肉体都会化作一缕细沙,纵是远隔天涯海角,跨越沧海桑田,也会顺着海水的气息慢慢地沉淀海底,我们是海洋的儿女,即使是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守护着它,就像守护我们唯一的恋人。”
“唯一的恋人?”
“恩,唯一的。”小鱼把手伸出来,拉住我的,他的手很温暖,让人安心。我们手牵着手,穿过一座又一座的宫殿,他会时不时地为我把周围缠绕的海藻拨开。每一座宫殿的上方都环绕着各色的水晶,以一种守护的姿势在楼宇上空盘旋。
谁能想到,冰凉的海水下面孕育的是怎样的脉脉温情?
谁能想到,高贵的鲛族内心蕴藏着多少的一往情深?
“咦?你们这里的珍珠怎么到处乱飘?”我随手一捋,收获了一掌粉的,白的珍珠。
“那不是珍珠,是我们的思念,想念一个人,情到深处,才会落下泪来。”小鱼有点黯然。
“真是闻所未闻。”
“那不过是你不曾给过自己了解的机会。
海水一阵漫灌,小鱼在我踉踉跄跄欲倒未倒之前稳住了我的身形,我们靠的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发出的淡淡的馨香,那个在桃花树下吻他的画面飞蛾扑火一般袭来。我摇着头要把它们驱逐出去,可是不行。
“你怎么了?”他问。
“有点不对劲。”我把头又低了低,挣脱了他的手,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哪里不对了?”
“我说了你可不许笑。”
小鱼轻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漂亮的眉毛一抖一抖的。
“我近来看到你会有点莫名的紧张,还会想一些有的没得……”我的声音细弱蚊蚋。
“所以你上次想着想着就非礼我了?”他闲闲地倚在嶙峋的怪石上,冲我继续邪魅地笑,还很没品地露出了一排牙齿。“哎呀呀,桃子仙,我被你亲过,别的仙子就不会要我了,你说我该怎么办?”那家伙瞬间换了副受人欺负似地嘴脸,间或偷偷用眼睛的余光瞄我。
“你,你胡扯!”
“难道上次是我逼你的?桃子仙,做仙不能没有仙品的哦?”
“你不要脸!”我的声音高到让路过的鲛人频频侧目,小鱼好脾气地笑笑,挥挥手示意他们没事。
“随便说说你就恼成这样,也只有我受得了你。要不,我就效仿佛祖割肉喂鹰,勉为其难与你凑个一双可好?”
我有种想扇他耳光的冲动,那厮许是揣测到了我的动机,在我出手之前闪得没了影。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追着他跑,跑着跑着就跑到了那片桃花树下,我气喘着靠着树干休息。
桃林像沉入海底的朝霞,水光潋滟中美得可以入画。
我一直好奇小鱼是怎么做到的,放眼整个天界也不过寥寥四株,他却可以在短时间内种满一片,不过想想也是,上次说到上元他也不过说他的战斗力是差强人意,哎,他到底该强到何种程度啊?
“我乏了,不陪你玩了。”在花香的氤氲里,我渐渐合上眼睛。
嘴上忽然凉凉的,我张口要呼叫,一条舌头趁机而入。我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也只是瞪大了眼睛而已,我看到小鱼陶醉地闭着眼,我没有推开他,也不想推开他。唇齿纠缠,这个吻不断地深入,他的唇软软的,甜甜的,让人下意识地想要更多。
在这个亲吻里,我听到了冰川渐渐融化的潺潺声;
在这个亲吻里,我听到了惊涛拍岸,直击长空的声音;
在这个亲吻里,我感受到了群鸟在绿意盎然的枝头互相倾诉爱慕;
在这个亲吻里,我感受到了大雁在萧萧的秋风里彼此依偎取暖;
一个很绵长的吻,包含了多少的眷恋痴缠;
一个很甜蜜的吻,容纳了多少的不依不舍;
我在那个吻里,读出了他的心,却看不清我的……
“好了,这下我们扯平了。”小鱼故作轻松地轻轻推开我。
“你,你这个登徒子!”我气急,气他那种玩笑般的说话口气,“只有相爱的人才能做这种事,不该是我们这样的,不该的……”我有点语无伦次。
“你的意思是,上次你亲我的时候是带着一颗爱我的心的?”他站直了身子,从树上摘下一丛桃枝,隔着枝桠间的罅隙问我。
“你说我是不是病了,我以前不这样的。”我喃喃地问他,“上元殿下成亲的时候,我明明很伤心,可是这才过了几日,我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你不喜欢这样?”他问。
“也不是。”
“那在一起吧,我会陪着你,直到永远!”
“永远有多远?”
“你的生命有多远,永远就有多远!”
“你是认真的?”
“我可以以鲛神的名义起誓。”
“好!”
枝上花,花下人,
命运之轮转转停停,岁月的开合间,
谁描黑了谁的白发,谁跌宕了谁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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