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桃花开

再有一日，我就该随沐炀回地府了，我在天庭四处转悠，也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故地重游了。
    这里的变化好大，风景与我那时完全不同。
    我嗅到了一股从未闻过的芳香，循着那味道，停到了一处楼宇外。
    楼宇的牌匾上，闪着金光灿灿的“倾心殿”三个大字。我望着那牌匾怔怔地想，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物才担得上这“倾心”二字？
    我轻叩门扉，没人应我，遂自己走了进去。
    桃花，居然是桃花的味道，这是一种西梵天才有的灵花，想不到……
    忽然，一粉衣仙婢向我走了过来，泪水涟涟地对我道：“姑娘，你怎么才回来？”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她。”
    粉衣的人揉了揉眼睛，定睛又看了我一番，自嘲道：“哎，我真是想姑娘想疯了。”
    “她什么时候回来？”说完，觉得自己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若是那仙婢知道，何至于露出这般忧愁之色。
    “我们姑娘明天就会回来了，明天，明天。”粉衣的女子不再理会我，继续用扫帚打扫着本就是一尘不染的地面。
    这桃花开得极好。不似梅花一般高傲，也没有梨花不经风雨般的脆弱。落落大方，国色天成。
    看得出，伺候倾心殿的这位仙婢并不待见我，我有点怏怏地走了出去。不期然地竟然瞧见了青桐，他正满眼忧伤地望着这里，看来这宅子的主人来头必然不同凡响。
    我向他生疏地见礼，他顿了顿，到：“我们真是生分了。”
    “君君臣臣，虚礼还是要的。”
    沉默。
    “这里住的是什么人？”我用手指了指倾心殿的大门，寻了个话题。
    “箫神，一个可怜的孩子罢了。”
    我思考了一番，他所说的箫神，莫不就是那个据说弃了仙道投奔魔界的箫神？这样的邪神，怎么说也该是人人得而诛之的，身为天界之主的他，怎么会露出惋惜心痛的神色？
    “她不是从了妖道了吗？”我问。
    “很多美好的东西，往往死于人言可畏四个字上，你可明白？”他挥了挥手，不愿再谈的模样。
    我们相伴无言地走了一路。
    “他对你好吗？”他踌躇了好久，低声地询问。
    “夫君待我极好。”我答，心里涩涩的，眼里干干的。
    “那就好。”
    “恕我冒昧，陛下，您当年真的有爱过我吗？”这个憋了八千多年的问题，总算有了重见天日的一刻。
    他淡淡地笑了笑：“若是不爱，怎会摔了那瑶筝，永远封印？若是不爱，怎会放逐自己，日日承受身为一界之主的枷锁？若是不爱，怎会将帝后的位置空置如许多年？若是不爱，又怎么会有她？”
    “那为什么当年你要说是我骗了你？”我泣不成声，哽咽地问。
    “紫凫，那个时候我们还太年轻，不懂得爱。当年我也是错在了人言可畏四字上，哎，怎么那么傻，那么傻？”他长长地叹气似是想挽回那逝去的流年。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回不去了，多说无益，何必自添烦恼呢？”
    “可以的，可以的，历任天帝不是都会操纵时间的法术的吗，只要你愿意，我们还可以重回到那段年少的时光。”我拉扯着他的衣袖，像个孩童。
    青桐抚了抚我的脸，缓缓地道：“紫凫，你能确定回到过去结果就能比现在好吗？你与地藏神君共度的如许岁月又是可以一笔带过的吗？我们怎么能为了我们的私欲而伤害了他，他是那么的爱你！”
    “那么多年，你又过得好吗？”
    青桐笑了笑，道：“如你所见，我很好。”
    “你老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这也叫好？你连你曾经最向往的无拘无束都失去了，这也叫好？”
    “紫凫，你不知道，这里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我都能在上面看到你的影子，而这些对我而言是那么的有意义。对，我是不喜欢被拘束，但是我把自己禁锢的自由看做是对你的另一种陪伴，这也让我感到幸福。”
    风吹进了眼睛，用手揉了揉，湿润一片。
    “紫凫，你哭什么，不要哭，你再哭的话我要是舍不得你走该怎么办？”
    说着说着，青桐自己也留下了泪来。他的眼里有痛惜，有不舍，有留恋，有只有在少年人眼中才有的措手不及，惶惶不安。
    “紫凫，忘了我吧！”
    “好！”
    我们彼此做着承诺，但大家都清楚，如果能轻而易举地忘却，那又怎么会牵绊了八千年？
    人又怎么样，神又能如何，在命运的面前，都只有卑躬屈膝的选择。
    不知道是怎么回到馆舍的，看到沐炀略带不安的神色，我知道我又让他操心了。
    “凫儿，还记得我当年问你的那句话吗？”
    “什么？”
    “嫁给我，你可曾后悔？”
    “我们不是一直很好吗？”我问。
    “凫儿，当初你嫁我的时候，我明知道你不爱我，还是娶了你，因为我爱你！我总以为，时间久了或许你能对我产生感情也未可知。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很小心地维系着我们之间并不坚固的情感，我每天都处于患得患失的沼泽之中，我太害怕有一天你会离我而去。我总是问你你是否后悔当初的决定，到如今我也开始怀疑，当初我的选择是不是也是一个错误？是我束缚了你，让你不能自由飞翔吗？这世间的事，原本就是不该强求的！”沐炀的神色很黯然，他的双手托着下巴，诉说着他此时的憔悴与疲惫。
    “沐炀，我再告诉你一次，我不后悔当初的决定！”
    “如若时光倒流，你还会做这样的决定吗？”他的眼睛亮亮的，像久经干旱的旅人终于逢得甘霖。
    “夫君，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你是我的夫，我自然敬你，爱你。年少的过往的确令人回味，但我们应该活在当下，不是吗？我还等着夫君为我描眉点妆呢？”我朝他笑笑。看着他的时候，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一双手抚上了我的头发，接着我感受到了梳子在发间穿梭的轻柔。发丝缠绕着梳齿，眷恋着，停留着，这令人安心的微微的温热，我以前怎么从未留意过？
    “夫君的头发梳得是越来越好了。”我赞道。
    “都那么多年了，怎么会梳不好？”沐炀的嘴角轻扬着，有了一种淡然。
    “就一直这样梳下去吧。”
    “要是有一日你厌倦了呢？”
    “需要我以地藏娘娘的名义起誓吗？”我转头看他，我们四目相对。
    是，我说的是地藏娘娘，而不是紫凫娘娘。
    是日，风很轻，云很淡，人很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