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桃花开

我是晖父，这个名字太久远了，若是再久一点，恐怕我自己都要不记得了。我现在有个新的名字，邪神。
    我原来也是本本分分的月神，但自从子耀被罚去忘川摆渡，我就迷失了。我利用自身的一点优势，做着买卖。只要有人带着请求过来找我，我一般都能满足。机缘，运道，时机甚至是灵魂只要对方给得起代价，我便出售。我不管我的主顾是谁，是人也好，是仙也好，是魔也好，这些我都不在乎。
    我喜欢流连在人间，因为人间是通往冥界最近的一界，只可惜，冥界那地方我被永远禁足，我永远也不肯能再见到我的子耀。
    凡人们是脆弱的，有很多不可抗力都让他们无能为力，于是他们把精神寄托于宗教。寺庙的香火很旺盛，善男信女们在神仙的像面前虔诚地跪着，诉说着他们的迷惑无助、心酸委屈。我心底是鄙视他们的，哼，神仙？神仙又算个什么东西？他们连两个男子的白首之盟都无法理解，还能指望他们点什么呢？
    这两年，寺庙的香火尤其地旺盛，因为人间的皇帝在寺庙出家了。那个皇帝很可怜，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我和子耀的影子。
    看吧，那皇帝今天做完了早课又去皇陵了！
    皇帝还未到知天命的年纪，眼里却出现了看透一切的淡漠，也只有待在皇陵的时候他的眼中才偶尔流露出点情绪。
    年纪不大，说话倒是很罗嗦，他每次来这里都说相同的话，重三道四，不厌其烦。也得亏他是说给一个死人听，要是活人，谁受得了。
    这不，他又开始絮叨了，日暮苍山，倒映出他孤单的小影。
    “长留，我又来看你了。我怕你在下面会忘记我，只好常常来打扰你了。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蓬头垢面地在大街上乞讨，脸上很脏，眼神却很清澈。我赏了一盒芝麻糕给你吃，你拿了一块，不卑不亢地向我道谢，然后我把你带回了太子府。那一年，我十岁，你八岁。我问你你叫什么，你说你无名无姓，于是我赐予了你名字。我唤你做姬长留，或许那个时候我就先知先觉地希望你在我身边长留了吧！我们很快熟稔起来，名义上你只是我的伴读，但是吃穿用度你都与我别无二致。你身体瘦弱，却央求我为你请先生习武。我拗不过你才允了，我只让先生教你些武艺的基本功，不让你学得深入，我怕累着你！你却不领我的好心，又来找我哭闹，你哭着说若没有高强的武艺将来怎么替我开疆辟土，保家卫国？我第一次重新打量你的倔强，蓦然发现你的脸长得开了，居然让我怔了神。你的担心的确是有必要的，我的太子之位尚且坐得不稳，就更不提以后了。我十八岁那年，我的几个兄弟联合起来要铲除我，史书上将这件事称为“六王之乱”。寡不敌众的我们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漂泊生活，有时候连三餐的温饱都无法满足。我不能期待我的父王，他早就神志不清、病入膏肓了。兵士们见我落难，半途中逃了不少，而你一直在我身边。我笑着问你：“长留，我没有能力继续许你荣耀，何不速速离去，寻个好的去处？”你黯然了许久，道：“你赐予了我姓名，我这一生便只会追随于你。”然后一连好多天你都不与我说话，我知道，是我的话伤了你。后来情况好转，六王内部发生了内斗，我们趁乱回到了皇城重掌大局。二十岁那年，我顺利登机，定国号为长留。在我宣布国号的时候，我看到你微微地笑了，那一刻，我心里很满足。登基之后，司礼监开始张罗着为我选妃的事，你向我说着恭喜的话。我点着头应承下来，心里是不舒服的。我轻佻地挑起你的下巴，说：“长留，宫里的那些妇人，无一人及得上你！”你拨开了我的手，回：“若真如此，陛下何不立我为皇后？”按理我是要惩罚你的放肆的，可是不瞒你说你却是道出了我心底的话。我朝你郑重地点头，你欢喜地笑了。你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那些大臣知道了我的决定成日守在宫门内，一唱三和地请我收回成命。我当然不肯，只是为你！你就站在高阙的下方，静静地看我和群臣僵持不下。后来，几位位高权重的老臣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想把你除去，我告诉你不用怕，大不了我不做这个皇帝就是了，你笑得更欢了。你说你大半的生命都是随我一起的，我是你烙印在心底的人，我是你在世上唯一的牵挂，你说这花花世界还没看够要我代你多看看，你说你爱我！当时的我一时不曾领悟你话中的言外之意，不多久你的嘴角渗出血迹，越来越多。你连痛苦和挣扎也没有，你摸着殷红的血，笑着说：“他们再也不能逼你了。”我把你紧紧地抱着，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长留，失了你以后，我活在这世上乐趣全无。我谨遵先王的遗嘱，在王座上殚精竭虑，消耗着我的精力和体力。每当疲惫不堪的时候，我总是回忆起二十岁那年的时光，那段时光最艰苦也最幸福，那时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皇帝的脸颊流下两行浊泪，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甩袖而去。
    哎，世道艰难，痛苦总是多于快乐。
    念自河垂直往下三万尺，可见一隐秘洞口，那就是冥府的入口。我只能站在门外徘徊，我的子耀在里面。谁能知道，曾今的光芒四射的日神要在这永远见不到日光的冥府蹉跎他的岁月。我宁可当年天帝惩罚的是我。
    我的双手在水中划着，那是一个“明”字，子耀当年就爱把着我的手划这个字，嘴里碎碎念着：“日神和月神在一起了，才有这个明字。”
    “子耀，你看，我今天又收获了好些东西。这是吃了可以驻颜养容的保颜丸，这是能让人一夜好梦的造梦轮，这是弹奏出他人思想的念之勋，还有好多好多，都是我努力收集来想要给你的。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那么黑的地方，我没有办法补偿你，我无法逆转我们的命运。我们之间还有明天吗？”
    “邪神，邪神，邪神！”我听到三声急促的呼唤声。这个声音我很熟悉，是沁訫那丫头。子耀，我就先行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