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桃花开

像是睡了长长的一觉。
    大梦初醒，我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
    咦，我不是该消失了吗，怎么还会有知觉？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我所熟知的那个世界。我的身下是流动的云，载着我飘来飘去。我可以望见天宫金碧辉煌的门扉，也可以看到魔界入口的葱葱翠林，当然也能将人界袅袅的炊烟尽收眼底。
    上天真是眷顾我，不忍心让我悄无声息地离开。
    浮云擦过水面，我想洗把脸。湖水清澈见底，倒影着如黛远山。我的脸触着水面，水面却没有映出我的倒影。
    心里咯噔了一下，我上上下下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在我眼里我什么都没变。
    我从云层上跳了下来，还未及着陆，长风一过，我又被风裹挟着飘远。不错，是飘，身体很轻盈，空中飞了很多的柳絮，比我更迫不及待地奔向大地。
    田野上有几个放纸鸢的孩子，手里牵着长长的细线，鸢鸟做得很漂亮，来不及感叹一句，一阵微风吹着我向着鸢鸟的方向砸去。我伸出五指遮住眼睛，又好奇地透过五指的缝隙窥视。鸢鸟穿透了我的身体，没有一丝阻碍，我也没有疼痛之感。
    我明白了，我是有形无体的一个灵，我可以感知别人，别人却无法获知我的存在。
    幸，或不幸？
    很想去天界看看，有多久没去过那里了？
    心里刚生发出这样的感慨，耀眼的天门就呈现在了我的面前。倾心殿的桃花开得还是这么绚烂。灼灼的花下，站着一对璧人。
    “了然，你看这花开得真好。当年祈元殿下用泪水浇灌于它，桃灵受了感动才让这花在这里生根发芽。”桃彦说话的时候一眼不眨地盯着那花，看都没看了然一眼。
    “原来是这个缘故。”
    “后来，你也知道的，殿下不在了，论理这花也是开不长的。”桃彦顿了顿，回望了然：“可是它们依然绽放着美到极致的艳丽，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桃彦笑了，“我就是桃灵！”
    “你……”了然的脸一下子白了，张口结舌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修罗大人蕴开了桃花，有了桃花才有了我。他创造了我，她陪伴了我，他们对我的恩情我无以为报，是时候做点什么了。”桃彦的话我听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要如何？”
    “我自然要回去我的来处。”
    “要是我留你，你能不走吗？”了然哽咽着。
    “我心里有你，我会记挂你，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桃彦温柔地笑，“了然，不要挽留，在这离别之际，再对我笑一笑吧，就像以前那样就行。”
    了然的嘴角张了张，勉强挤出一个可以算得上是叫做“笑”的表情，打着转的眼泪绝强地不肯流下。
    他们两人深情地对望。
    看不下去了，去上元殿瞧瞧吧，怎么说也是位故人。
    上元殿不愧是有了女主人，以往给人的冷冽之感被缓和了些许。
    上元君静静地靠在一张躺椅上，他比以前胖了点。
    六茫上仙拿着条毯子，轻盈地走了过来。毯子披到了他的身上，他醒了。
    “六茫，有劳你了。”
    “夫妻之间何必这么客气。”
    “我们是夫妻了呢。我儿时不懂事，拔了你发间的六芒星饰物。后来偶然听说那饰物是六茫一族的定情之物，我没有当真。谁知，如今竟成了事实。”上元君不经意地往前面的空地望了望。我搜索了一下记忆，映象里是没有这块空地的。
    “我是你的妻子，但不是你的爱人。你可以为了她去种桃花，刮龙鳞，我可以为你铺床叠被，打点家事。就算当年你没有拔去我的饰物，我依然会嫁你。我爱你，就像你爱她一样。”六茫上仙低低地说着，没有抱怨，只是平静地称述。
    “六茫，这块地上的桃花不在了，她也不在了，人应该活在当下，我纵是驽钝，这个道理也是懂得。”
    他没有多说什么，她却哭了。
    场景再度切换，我沿着黑黑的俑道漂浮。俑道的一边是流水，一边是梦境里出现过多次的曼珠沙华。我不知道怎么会来这里。
    湍急的河水之上泛着一叶小舟，小舟上有两人。一人头戴蓑笠，摇着船桨；一人以黑巾掩面，不安地探头张望。流水中央有座木桥，桥上写着二字“忘川”。我明白了，我这是到冥府了。
    戴蓑之人将船客渡到了对岸，摘下了蓑笠，一头金色的头发照亮了半壁的川流。那人把手伸进了流水里划动着，流水中一个金色的“明”字凝结而成。那人喃喃地念着：“日神和月神在一起才会有明天。”话念完了，水上之字也消失了。他再次戴上蓑笠，下一位客人已经出现在渡口了。
    我无目的地走动，看到了极其温馨的一幕。
    一位美丽的女子在梳妆台前坐着，一名男子手持着木梳一丝不苟地为她打理长发。男子的手很巧，不多时便为女子挽上了一个漂亮的发髻。女子没有回身，对着镜中的男子莞尔。镜中的他们，郎才女貌，真是天作之合。而后，男子有事离开，女子又对着镜子坐了一会，她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大声地询问：“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整个房间除了她自己没有一个人影，难道她发现我了？难道她是在对我说话？
    我是谁？我现在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也很想知道。
    一股很强的力量拉扯着我，场景又发生了变化。
    是佛殿。我在西梵天待了三千年都没有机会进入的佛殿，今日向我敞开了大门。
    佛坐在御座上，天帝陛下坐在佛的旁边。一个僧人打扮的男子坐在佛的下手。那僧人的样子有点熟悉，细细一看，居然像极了畅琴。
    “佛，你答应我留她一命，为何不赐予她形体？”僧人带着怒气问。
    “修罗，看来你还是没有放下。”
    佛称他修罗，我越看越觉得他像畅琴，连那说话的口吻都像。
    “修罗，她本是我眼里一滴泪。泪水只有汇于汪洋才能永存。你的内心有一团火，你无法包容她，你只会毁了她。”天帝郑重地道。
    “真的是我强求了吗？”
    “修罗，放下吧，斩断情根，海阔天空。”
    “不——”修罗双手抱头，疯狂地跑了出去。
    佛堂内天帝和佛的谈话还在继续。
    “佛，修罗是梵天的劫数。”
    “我会看护着他，直到他反我的那一天。”
    佛殿外的桃花落了，随风飘入了佛堂。
    佛望着桃花，拈花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