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一翅相思

25 亲殇


他快步走进通道中,穿过不长的甬道,下到了一个地下暗室内,那地下暗室极为宽敞明亮,壁上燃着几盏牛油大灯,那室厅之内却空无一物,只是室厅的另一头并不是墙壁,却是一幅巨大的布帘子,琥烈担忧芮姑的生死,心急地奔过去一把拉开布帘——
    “芮姑!”他惊叫了一声!
    布帘之下,是一块巨大的琉璃,透明晶莹的琉璃之后可看窄小的空间内摆放了一张床,床上赫然躺着一个人,正是琥烈担忧至极的芮姑!
    琥烈怒意勃发!那可恶的假芮姑竟然把她囚禁在这里!
    芮姑一直来身体欠佳,怎么熬得住这样不见天日的煎熬,只恨自己近来忙于政事,对芮姑的关照有所疏忽,才让敌人有机可乘,竟然在他不知不觉间掉了包!
    转念间,他心里掠过强烈的不妥。从铁血军进驻京师培淮,他便从清义候寿栩的封赏中得到这将军府,可将军府里的这个房间里有这样一个地下暗室,他竟不知道……
    放眼看去,床上的芮姑似乎听到了响动,正努力地把转头看向这边,与琥烈四目交接,芮姑的眼里射出不可置信的光芒!
    芮姑看似全身无力,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可是却没能成功,脸色苍白得可怕,两眼深陷,就连那粉色的唇也变得青紫,琥烈看得五内俱焚,双手握得咯咯作响,蓦地抽出一个琥字卫队卫兵腰间的长剑,用尽全身的力量以剑柄敲琉璃,那琉璃经受不住,刹时间“嘶啦”作响,蛛纹散向四面八方。
    芮姑从床上滚落,努力地爬着向这边,眼里尽是惶恐,苍白的唇颤抖着不住地在说着什么,但隔着琉璃,琥烈无法听到。
    在第五次撞击之下,琉璃终于经受不起,哗啦啦铺天盖地散落成无数透明惨白的光影,琥烈只等着琉璃碎片全部落地好进去救芮姑出来,骤地,异变陡生!
    从五个方位突射出箭矢,那箭头带着刺眼的耀光闪过,琥烈被映得闭了闭眼,耳畔传来芮姑的惨叫,他心上像被针狠狠刺了一下,再睁开眼,五枚箭矢仅有两枚落空,一枚贯穿了芮姑的胸,一枚扎在她的腰际,还有一枚将她的左腿掌钉在地上。
    琥烈呆了,所有的睿智所有的沉静全都在那一瞬间崩溃,回过神来,他带着哭腔奔扑到芮姑身旁:“芮姑!”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前,刚才还好好的芮姑,怎么一下子身上就扎了三枚箭矢,怎么就成了血人一个!
    “咳咳……”芮姑大力咳着嗽,唇角卡出大片大片的血渍,汇到下巴,流到她已许久没有更换而汗渍粘脏的衣领上。
    “我……我就知道我……会这样死……”芮姑努力地笑着,那努力的笑又让她咳出血滴,苍白的颜,仿佛是一朵缺水垂死的高崖上的白花。
    他看得心魂俱裂,猛扑过去就搂住芮姑。
    “放开我……快放开我……”她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量叫。
    “不!我怎么能放开你!”他瞪大了眼睛,眸子里尽是痛楚,扭曲的痛楚。
    “我……我身上有毒……快放……开我……”
    “你……你胡说……我现在就带你去医……不!”他低声怒吼,仿佛是一头受伤的野兽,他大叫:“叫孙铃医来!快叫孙铃医来……”
    “没……不用了……好烈儿……快放开我……求……求你……”
    “不!芮姑你不要说话……”他只救能用尽一切办法挽救她的生命,哪怕要用他的生命去付出才能换回,他也愿意。
    见他执意不肯放开她,芮姑清亮的眸底盈起水雾,她咬紧牙关忍住身上的剧痛:“我身上……有毒……放开我……”
    “不……不!”他大叫:“要死就一起死吧!我不放开你!不放开你!”
    芮姑的泪水破眶而出,她喃喃道:“好……烈儿……她……她跟我说过……只要这琉璃一碎……我……我就会逃不过……五个方向……射来的箭……她……她什么都……预算了……如果……如果她杀不了你……成反被你杀……你就会……就会来找……我,情急之下……你……你就会撞破琉璃……然后……然后引发机关……”
    她努力吸着空气,正常的呼吸,对她来说简直是一件奢侈的事。“放开我……求……求你……就当……就当是芮姑……最后的……请求……”
    琥烈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拧着,被撕着,他低头看着怀中他视为世间唯一亲人的长辈,生命的气息丝丝缕缕正从那不断渗出的鲜血、那苍白凄婉的脸颊、那无力下垂的手间飘飞,他抓不住,也无法抓住。原来,刚才芮姑在琉璃之内就向他说这个结局了,只是他被救人的心切覆盖了所有的冷静,跟本没有在听,也从未想过要去听……
    听得她这样说,纵然有天大的不甘心,也只能一点一点松手,一点一点,将她缓缓放置在地上。在她生命的尽头,他竟然连怀中的温暖也无法给予她……
    “是我杀了你……芮姑……”琥烈压低着自己的声音,忽然间觉得眼前一片血红,就连自己的双手也染满了芮姑的鲜血,他突然痛恨自己,从没有过的痛恨自己,如果他没有冲动地敲开琉璃,或许,就会是另外一个结局!
    “不……不是你杀我……是……是他……他本来的……目的……就是要杀了你……所有的……安排……都是他……”
    “你……你说什么?”琥烈震惊地盯着芮姑,不明白她说的意思。
    芮姑又剧烈地咳嗽,带起一蓬血雨,滴点洒在胸前,仿佛是一朵朵傲雪的红梅惊心地绽放。
    “清……义……候……”最后那个“候”字,已几乎细不可闻。
    “芮姑!”琥烈大叫着扑向前去,却只见芮姑永不瞑目的双眼中的清澈已不复存在,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暗,手无力地垂下,以一种最屈辱的方式被钉在地上,悲惨地死去。
    芮姑走了。他视为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的人走了,成为了他与清义候寿栩之间争斗的牺牲品。琥烈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出,激在芮姑那张惨白的脸上,可怖莫名,雄壮的身躯摇摇欲坠。
    “琥烈!”思筠惊叫着上前去想要扶住他。
    “别碰我!”他大吼,仿佛凭空绽雷,激得思筠耳鼓生疼,想要扶他的动作僵在那里。
    他缓缓地转过头来盯着她,俊脸上眼眶深黑,眶外尽是黑色的血脉线条,眉宇间有什么怪异莫名的兽图一闪而过,仿如来自地狱的恶魔。
    思筠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倒吸了口冷气。
    看到思筠那张宛若清水浮莲倾国倾城的容颜,琥烈的神情开始缓和,眨眼之后,所有的恶魔之态全然消失,仿佛那仅是一瞬间的错觉。
    他的声音缓和了许多,只是沙哑得仿佛哭过一场:“我的身上有毒,不要碰我……”
    思筠惊怕地道:“什么?”
    他缓缓抬起右手,右手背上,一滴芮姑刚才滴落的血液在肌肤之上如沸水般哧然作响,渐渐的钻进他的肌肉之中。
    “啊!”思筠想要抓过他的手掌。
    他忙缩回手。“不要碰我……我的血液里……已经染了毒……”
    他深深看了思筠一眼,那琥珀色的眸底渲染着深切的悲伤,缓缓站起来,沉痛地哑声道:“来人,找白布来!裹好芮姑的尸身,今夜,下葬!”
    大雨倾盆。
    思筠执一柄油纸伞站在山丘的一隅,透过雨线珠帘看着琥烈。他跪坐在芮姑的坟茔前,默然不语,一任大雨从头上浇落,从饱满的额头滑下,顺着脸颊汇到下巴,再钻入衣领之上,片刻之后,将他全身淋得透湿,却一动不动,他已经在芮姑的坟茔旁跪了两天了,两天来,他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仿若一尊雕像。
    思筠叹了口气,缓步走到他的身侧,将那伞移到他的头顶上方,为他撑起一片无雨的天空。她与芮姑相处的不多,但那宛若姑射山无欲无求的女神般的容颜,深深烙印在心底。她照顾她的一点一滴,都是浮在思筠心头的暖意。可是却在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成为阴谋张网中被猎杀的蜜蜂。
    她知道他的心有多痛,因为前世,她也曾体味过生离死别的苦楚,那种无力感,可以杀死上千个日夜的睡眠。现在,他便在那痛苦中挣扎,两天的时间,他的脸上都印一层死灰。可是,她实在不能再由着他这样颓丧下去了,两天的滴水未尽,无眠无休,身体如何吃得消?这样下去,何谈报仇?!
    这个命运安排娶了她的男子,这个温文俊雅的男子,这个似极了前世暗恋之人的男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心里的驯马师梓瑜的影子,已渐被他所代替。会为他开心,为他难过。目睹他的痛苦,她的心里也尽是酸涩。
    她怔怔地看着他,怜悯、心疼全都哽在喉间,只想要伸手去抚平他皱起的双眉,抚平他心上的创口。
    这是爱么?这便是爱么?
    思筠得不到答案,她不知道是因为他长了一张与梓瑜一样的脸庞,因此才有了对他的好感,还是因为他儒雅之下倔犟傲然的性格让她有了亲近。而那本来就该是一场做戏的婚夜,却成了真正的洞房花烛夜,凝望着这个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的男子,她心头百味陈杂。
    她缓缓蹲下去,道:“走吧,雨大。”
    他没有动,仿佛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走!”她伸手要去拉他的手臂。
    “不要碰我!”他仿佛一只受伤的野兽要择人而噬。
    “你在这里痛哭,芮姑就能复活吗!你在这里淋雨,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吗!”思筠一挥手甩开了手中的伞,大雨立刻濡湿了她如绸的黑发。
    他终于被触动了,又或许从未见过柔顺温婉的她对他这样说过如此尖锐的话,仿佛从梦中惊醒,迷惘而悲伤地看着她。
    “不要在这里做成这样软弱伤心之态!你已经淋了大半夜的雨,哀悼的时间已经够了!土下的芮姑,还等着你的剑尖穿透仇人的胸膛!”
    他怔怔地看着她,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又仿佛未懂,她咬咬牙俯下身子,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大叫:“跟我回去!我不想接下去要照顾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病人!”
    “不要碰我……我的身上有毒……”
    “去它的吧!”思筠干脆一把抱住了浑身湿漉漉的他,两具滚烫的躯体隔着薄薄的湿布,彼此取暖。“如果我中毒能换回你的冷静与坚强,那么就让我们一起去受毒素侵体之苦吧!”
    他蓦然大力推开她,思筠重心不稳,摔倒在泥泞之中。
    他“啊”地大叫,整个山野回荡着他如野兽般的嚎叫,他的长指甲在大力握掌之下深深刺进掌心,迸出鲜血。
    当所有的嚎叫余音消失,他蓦然站起来,扯下袖口,隔着湿衣拉起她的手。“走!”
    滂沱大雨中,两人相互搀扶前行,向不远处守护着他的琥字卫队们高举的油纸灯火处走去。
    他回过头去,视线穿过迷蒙的雨帘看着芮姑的坟茔,眼眶深黑,眉宇间的兽图一闪而过。
    当体内毒素消除之日,就是寿栩偿命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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