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一翅相思

62 木哨


    她们面前的海浪足有二十三十层楼那么高,像一只可怕的怪兽张牙舞爪,耳边尽是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所幸那海浪并没有冲击她们,瞬间便向船舷下落去,而她们船下的海浪怒掀,把整条船身抛得高高的,两人冲倒在地,拼命用手抓住可以抓住的东西,口鼻里全是水,几乎无法呼吸。这里成为水的世界,波浪、海水、雨滴全扑向她们身上,辨不清东南西北。
    “危险……”忽然听得二甲的声音响起,像是在极近处叫喊,又像是在极遥远的地方呼唤。思筠只感觉被一个大力拉扯,飞速扑向左侧的桅杆处,但她的右手还在死命拉着暮汶的手。
    她用胳膊扣住桅杆,百忙中向刚才她们伏身的地方看去,只见二甲的身躯像一小小的甲虫被抛向海浪上方,瞬间便不见踪影,她还没来得及悲伤,只见另一波海浪高高擎起浪尖,凶神恶煞般向船身正中击下。
    满脸都是水,思筠无法再看清眼前的景像,她闭上了眼睛,只听得船身发出巨大可怕的断裂声,接着桅杆倒下,她无法稳住身形,顺着桅杆的倒势滑落。船身已断裂为两截向中间陷落,思筠与暮汶惊叫着向中间陷落处掉下。
    思筠右手依旧不肯放开暮汶,陡然间便掉落进冰冷的海水里,睁眼看去,四周一片漆黑,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向海上浮去,此时的暮汶一动不动任凭她拉扯,也不知道暮汶怎样了。
    就在胸臆间那口气无法再憋下去时,陡地面孔处一松,她从海水中钻出来。她已经筋疲力尽,尽管是蝶精之体,灭戬氏的一部分,但终究还是无法与自然的力量抗衡,她就连保持浮游也是件困难的事,更遑论还要托举起暮汶,所幸她抓住了一块巨大的浮木,似乎是张桌面,借着那浮木的浮力在惊涛骸浪中载沉载浮。
    但力量有穷时。
    她全身僵硬,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浮木只能承起暮汶的重量。
    如果我死了,还会进入轮回么?又或是只是毁去了蔷婴的身躯,而精魂在世间游荡,再找到琥烈,去完成应该完成的使命?
    大海开始慢慢平静,远远的海平面那头升起了一抹微光,一个新的早晨又要诞生了。她奋起余力将暮汶托上木板,像油灯枯尽,再没有了游动的力量,抓着木板一角的手一点一点松开,一点一点放弃生存的希望,一点一点沉入冰冷的黑寂海水中……
    师姐……你在哪里……仿佛是竹猗的轻唤,她勉力张望,只见竹猗那张妖孽俊美的脸庞就在眼前,浮起春日般温暖的笑意。
    师姐……我带你去看蔷婴花吧……竹猗温暖的大手伸出,引领着她走向莫名的远方……
    一片温暖。
    整个身躯都沉浸在温暖中,那种透骨的舒适妥贴着每一寸肌肤,思筠的意识渐渐倒回脑海,她长睫微颤,缓缓打开眼帘,刺眼的亮芒突然耀得她又闭上了眼睛。
    我还没死么?她的心头升起这个问题。应该没死吧?她可是“死”过一次的人,去过幽都,喝过孟婆汤,进过涤心池,幽都可没有这么温暖与明亮。只是那温暖包容着她,让她舒服得连一个小手指头也不想动,就那样又躺了片刻,她侧了侧头,再次缓缓打开眼帘,却看到片洁白细柔的海滩,不远处的轻柔的海浪轻轻冲刷着海沙,泛起白色的水沫,一切都那么平静,那么安谧。这一刻的大海,与她昏过去之前的大海简直是天差地别。
    是的,还活着呢。她苦涩地笑笑,竟不知道是要为能够继续去寻找荷华的解药,再去完成那个颈灭身躯的助灭戬氏复活的重任而庆幸,还是应该对想死又死不掉,再接着回到凡世接受痛苦煎熬而埋怨。
    “你……醒了。”一把柔和好听的声音在耳畔另一侧响起,似曾相识。
    她又将头转过去,迎上一对深邃如井的眸子。
    “竹猗?!”她惊奇地叫着,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见她要坐起来,竹猗忙上前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让她坐起来。思筠上下打量着竹猗,那身杏黄色的衣袍更衬得他面若冠玉,清新俊逸。
    她四下打量着这个陌生而美丽的海滩,惊诧地问:“这是哪里?我……我怎么会在这里?”说得急了,只觉得胁下疼痛,低下头向伤口处抚去,竟已被包扎得硬鼓鼓的。
    “这是太阳岛。”竹猗深深地看着她,深邃的眸子里闪着一丝奇亮的光芒,回答的语调里少了曾经的妖孽媚惑,只是平静得有些淡然。
    “太阳岛?我们……我们竟然来到太阳岛了?!”她惊喜交集地不住张望。
    “你们?如果你的‘你们’是只一整条船上的人的话,那么这句话就错了。”
    “这话……怎讲?”
    “只有你、暮汶、钟翼活了下来。”
    思筠呆怔地张着口,半晌才回过神来,悲哀地道:“二甲……二甲也死了吗?”
    要不是二甲,她与暮汶早就死在海里了。
    温暖的风挟着柴禾燃烧的味道传来,竹猗没有答她,站起身道:“我去看看你的药好了没有,这岛上只有其中几味伤药,虽然凑不齐,但有总比没有的好。”说罢,转身就向那头隐约腾着烟火的地方走去,留下一脸揉渗着悲伤、感慨与不解的思筠。
    不一会儿,他用一个有着凹面的石块端了药汁走过来,跪在她的身侧把药汁递给她。思筠怔怔地看着他的俊颜半晌,墨瞳上泛起水雾,哑声道:“是你救了我的吧?你……你一直跟在我们的身后……难道……难道你也在船上?在我看不到的角落里躲着,对吗?”
    竹猗一笑,百媚俱生,让思筠看得一呆。只觉得竹猗有什么不同了,显得轻松而明朗,似乎又恢复了他那种妖孽媚惑的本质。他笑望着思筠道:“既然知道了,还问这么多干嘛?其实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真的很啰嗦。”
    这场灾难中,她救了暮汶,而竹猗救了她。算起来,竹猗救过她两次,一次是击退了幽冥使者,第二就是这次。
    “快喝药吧。”他把药递给了她。
    思筠接过那个简陋的石头药碗,只觉得胁下又疼痛不已,低声闷哼,忽然想到一事,脸色不自然起来:“这伤口……是你帮我包扎的?”
    “难不成还是钟翼?”竹猗媚眼笑望着她。
    思筠的脸红了。尽管已嫁做人妇,但对方是她素来喜欢,又一直恪守礼数的竹猗,心头升起异样的情愫,又觉得这似乎不道德,忙不迭把那些羞涩与绮念甩开,为了掩饰,一口气将那药汁“咕咚咕咚”全喝完,放下药碗后连连咋舌:“好苦。”
    “苦口良药!”竹猗准备收拾药碗。
    思筠忙问:“他们呢?”
    竹猗叹了口气,停下动作,双目直视着她问:“你似乎没有问过我,你睡了多长时间对吧?”
    思筠反应过来,惊诧道:“难道,我睡了好长时间么?”
    “距你们的船散架的那一夜,已经整整两天了。”
    “两天?”思筠愕然,她这一睡,竟然就睡了两天?“那么,他们呢?”思筠又问。
    “在树林那头,据钟翼说他要造一个木哨,要把鲛人叫出来。”
    “木哨?木哨就能叫鲛人出来?”
    “钟翼说他曾救过的那个鲛人给过他一个银哨,说要是他遇上什么困难需要鲛人帮助,就到太阳岛来吹响银哨,可惜鲛人给他的那个银哨在前天那场灾难中沉落海底,他只能仿着那个银哨的模样造一个木哨,希望鲛人听到木哨声也能出来。”
    思筠挣扎着要站起来:“我……去看看。”
    “你最好不要动。”竹猗脸庞上的笑意消失了,一脸严肃,正色道:“你的伤口很深,而且流了好多血,你最好在鲛人出现之前争取时间养好身体。而且你就算去了,也帮不到他们什么。”
    想想竹猗说得也是,只得又继续躺在沙滩上,继续被动地享受着温暖的阳光。
    钟翼与暮汶正午时分回到这头,钟翼不但做好了木哨,还去浅海里抓了几条鱼和一些牡蛎回来,在一旁起火烤着,阵阵香味传来,思筠只觉得腹中肌饿,等烤熟后,竹猗小心地剔去鱼翅,一口口送到思筠的嘴边让她吃下。
    下午的药汁由暮汶端来,她看起来还不错,除了精神疲惫之外,身体并无大碍,两人对相着,泛起死里逃生之感。她与她的情感又更深了一层。暮汶温柔地扶起思筠,将药汁端到她的唇前喂她喝下。
    “有道是,大恩不言谢,所以,我不想说什么了。”暮汶微微一笑,只是凝目看着思筠。
    思筠伸出手去,眉宇间结了浓重的忧伤:“是啊,大恩不言谢,可是这句话,我们无法说给二甲听了。”
    暮汶也神色黯然,垂首半晌,抬起头来勉强一笑:“既然我们都活下来了,就更应该把这件事做完,对吗?”
    思筠点点头,伸出素手握上暮汶的纤指,并不说话,只是那种莫名的情感已在两人指尖交流。
    “明天,你的木哨声真能唤来鲛人么?”竹猗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嘴里叼着根草叶,挑着眉斜眼问钟翼。
    大难逃生的钟翼显得更加冷沉。“鲛人最喜欢初晨浮出海面聆听晨风的歌唱,那时呼唤他们是最佳时机。”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言语。
    竹猗扯下嘴里的草叶,抿了抿唇道:“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毛病就是,每句话都要让人猜,看来你对明天是否能唤来鲛人也毫无把握……那么,我们只能祈祷吧……”
    太阳岛的夜出奇的宁静,四人便在海滩之上烧了一堆柴禾,和衣而卧,思筠昏沉沉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只见海平面上红霞万丈,将细小的波涛染成金红色,满眼都是跳动着的金眼睛,初晨,已开始来临。
    四下张望,只有暮汶睁大了眼睛半躺在她的身边,循着暮汶的视线看去,只风钟翼铁塔般的背影与竹猗飘若临仙的背影立在海边,逆光而立,霞光在他们身体的边缘镶了一道金红色的边,几欲溶入与红霞海浪间去。
    木哨低沉黯哑的声音从那头幽远传来,一声接着一声,一声覆过一声,便似远方那层层叠叠向沙滩压来的海浪,思筠从未想过一个木哨,竟然能吹出如此动听雄浑的声音。那声音若如涟漪,向着大海上空层层铺散而去。
    过了一会儿,红霞里挟杂的金色更浓郁,海平面上浮起了一道金红得亮眼的光芒,太阳从海上浮起,一点一点向上攀爬,一点一点向世界展现着它壮丽博大的风姿。思筠惊叹着,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岛屿要取名为太阳岛,因为从这里看初晨的太阳,是最壮观最美丽最无可匹敌的!
    可是,思筠浸染在初晨阳光的壮丽中的心绪,被暮汶担忧的问话截断了。“好一会儿了,怎么鲛人还没出现?”
    是的,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仿佛如果找不到鲛人,她便再也找不到自己活着的价值。
    思筠黛眉深颦,她意识到了事情有的严重性。就算是历经千辛万苦来到太阳岛,失去了银哨哨声与鲛人的联系,所有的努力都将会化为泡影,且不去思考失去了船怎样回去,光是如何在这里继续苦等鲛人,生存就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又待了一柱香的时间,钟翼沉静的脸上浮起一层灰败,他喃喃道:“最坏的结局,果然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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