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

  陆无眠只得停下脚步，果然听风敛月问道：“无眠，你刚才怎么半夜了还不睡觉？”
  陆无眠捏了一把冷汗，小心地答道：“无眠不习惯早眠，在床上煎熬了许久仍是睡不着，只得起来在后花园里走走，结果恰恰撞见了刚才那位女飞贼。”
  风敛月瞟了他一眼，微微笑道：“这后花园里空旷得很，怎么你看得见她，那女飞贼却瞧不见你呢？你发现她的时候是站在什么地方的？刚才看她离开身手十分快捷轻灵，我看你也相当不赖呀——从藏身之处来到我屋子门口，在你出声之前，我竟然没有听到半点响动。”
  陆无眠无言以对，只得沉默。风敛月叹道：“也罢，你早些回屋子里休息去。明天要早起，就快点安歇养足精神罢。”她一挥袖子，示意他走开。陆无眠低头告退，走出几步，忽然又折回来嗫嚅道：“无眠并非……存有什么歹意，还请姑娘明察。”
  “我知道。”风敛月悠悠说道，“你回去吧。闹了好一阵子，我也乏了。”猜想陆无眠已经把她的隐私瞧在眼里，她虽然觉得十分不快，但估量他只是无意撞见，他平素又是口风紧的稳重性子，所以才会这般轻易放过他。
  陆无眠一咬牙，低声说道：“过了今日，无眠只怕再少有机会能见到姑娘了。哪怕会冒犯姑娘，有些话也不能不说。”
  风敛月怔了一怔，道：“你说。”
  “当初我蒙弃受辱意气消沉，姑娘宽慰我。如今我也想回赠姑娘几句话。”陆无眠抬眼看着她素衫玉骨，越发显得身形单薄眉眼郁郁，不由自主地涩声说道，“姑娘如今才不过十八岁年纪，性情容貌都甚好，家境又殷实，境况优越，世界广阔，任由驰骋。何苦为一个不知珍惜你的男子忧伤哀怨，虚度大好年华呢。”
  话音方落，他也不等她表态或发作，自行施礼告退而去。
  
  半月后的上午，风敛月依着旧例，微服简从地“突然袭击”去查看自家各个店铺的运营状况。从外面轿行处雇来的极不起眼的小轿一路行来，停在钱庄门外，风敛月下得轿子，打发了轿夫，便与同行的石禄快步而入。钱庄的伙计猛一抬头看见是她，都不由得一哆嗦，眯眼打呵欠的连忙把眼睛睁得跟铜铃一般大，歪着身子的连忙站得像松树一般直挺挺的，敞着怀的连忙整理衣服，有人堆着笑脸迎上来行礼，有人搬来凳子请她坐下，有人忙不迭地去泡好茶，有人抢着打扇子。风敛月微微皱了皱眉，道：“别忙活了，各自做你们本分的事情去，莫要耽误了生意。”众人拍马屁拍到了马脚上，面面相觑了一刻，喏喏而退，只留着掌柜跟在风敛月身边陪着笑脸小心伺候。
  风敛月一面跟掌柜问话一面巡视，目光猛地落到正在角落静静忙碌的陆无眠。刚才众伙计蜂拥上来献殷勤的时候并没有见着他，现在众人四散开来了，她才看到陆无眠。
  果然是人的外貌靠的是三分人才七分打扮，换上了半新不旧的粗布衣衫的陆无眠，明显要比过去穿着流云细雨楼里做工精致的华服要逊色不少。不过有句话叫做是金子始终会发光，虽说美色打了折扣，但与旁边的寻常伙计对比还是有鹤立鸡群的效应的，来到钱庄的男男女女都会不由自主地多看那位沉默安静而俊美标致的青年几眼。
  掌柜注意到她的视线，却也不敢做声。这位素来在情-色方面比较冷淡又惜财的大小姐居然花高价去把一位青楼的当红倌人给赎出来，弄到家里只过得一夜，又打发到钱庄来当文书，众人都觉得怪异之至，摸不透她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风敛月瞄了瞄正在奋笔疾书的陆无眠，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掌柜苦留她吃过午饭再走，她摇头笑道：“不必太献殷勤，只要你们勤勉做事，比请我吃八顿十顿山珍海味都要讨我欢喜。”
  在众人恭送之下她和石禄离开了钱庄，又去看了一个布匹铺子，石禄道：“大小姐，如今快到服药时间了，赶回去也来不及，”
  原来风敛月在淼州生病，先请了那边疾科大夫看，说她原本体质较为虚弱，肝气郁结，又受外邪所感而发。主要的病情控制之后，风敛月又嘱石禄去请淼州有名的女科大夫来诊脉开方，每日都要按时服三次药汤，而且大夫叮嘱过必须喝温的。偏生风敛月忙碌起来不一定能呆在家里，于是琼浆娘子便把药汤提前熬好，装在瓶子里给石禄带着，万一赶不回去，就到旁边的茶馆之类的地方借着火热一热好让风敛月喝下，也不过事后多给人家几个钱就行了。
  
  两人找了个茶馆，风敛月捡了个清静的角落坐下，石禄则去厨房，回头时非常忸怩地说道：“方才在街上人挤人的，也不知道荷包被谁给偷走了，而且茶馆老板是认识我们的，所以不收钱也帮忙把药汤给温好了，大小姐趁热喝掉吧。”
  风敛月看他满脸惭色，笑道：“没事没事，先赊着罢——瞧你忙活了大半天弄得满头大汗了，快坐下喝茶歇口气。我刚才已经让茶馆的伙计给你的茶里加了些薄荷和冰块，消消暑。”
  “那我帮你们追回钱包，也跑得满头大汗，你该不该也请我喝一壶茶？”
  一个十二三岁的垂髫女孩笑盈盈而入，把一个荷包掷在桌上，秀丽眉目间稚气未消，声音娇嫩，正是当夜潜入风府厨房的那一位。石禄讶然道：“你这么好心？该不会就是你偷的吧？”
  女孩嗤之以鼻，低声道：“要是我偷的话，干吗还要自己送上门来？我又不是你们霍州本地人士，用不着巴结你们风府。再说我最喜欢拿的是美食，你这点小钱才不会放在眼里。”
  风敛月闻言笑道：“你若是想尝尝琼浆的手艺，我倒是不介意把这药汤分一半给你。”
  女孩伸伸舌头，笑道：“罢罢罢，我可不稀罕喝这药汤，一闻到这味儿就知道是又苦又涩又酸的——给!”她扬手把一包蜜渍衣梅扔到风敛月面前的桌上：“喝完药汤吃这个，好受一点。”
--> 作者有话要说：7月10日－7月17日更新1.5万字：） 
                  日落暮雪飞
  6、日落暮雪飞
  
  风敛月见她语言爽利又是一团孩子气，觉得十分可爱，便让茶馆的伙计给她送上香茶来。问起姓名来历，女孩答道：“我是四方游历、居无定所之人，名叫白瑟。平生最大的喜好便是无忧无虑走遍天下，尝尽各地美食。”
  风敛月笑道：“白瑟妹妹的这个心愿十分有趣，只是游历四方要的盘缠开销可是不少啊。”
  白瑟笑而不答，风敛月猛地想到她既然有不错的轻功可以翻墙入户偷吃的，若是缺了钱花，自然也可以去富户家中顺手牵羊，正懊悔自己问了个傻问题，眼珠子一转，笑吟吟地转移话题问道：“白瑟妹妹先前来过霍州几次？”
  “这是第二次了。不过上一回来得仓促，也没发现什么好玩的。这一次多呆了半个月，把霍州的各家饭馆、小吃摊都尝遍了，觉得还不错，别有一番风味。”
  风敛月眨了眨眼睛，道：“那白瑟妹妹可曾去过流云细雨楼？那家的大厨先前是我风府的厨师，由琼浆□出来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后来流云细雨楼的老板周茶墨出高价把他给挖走了。他的手艺，连琼浆都要自愧不如呢。”
  “真的？”白瑟睁大了眼睛，“我以前倒是有去过流云细雨楼的，不过……当时只是随便转转而已，没吃过他们那里的东西，竟不知道这个事情。”
  “当然，白瑟妹妹若是有空闲有心情，不妨再重返流云细雨楼好好体验一下。”风敛月轻摇团扇，嫣然一笑，“其实我也很喜欢那里的酒肴美食，不过流云细雨楼可真是销金窟，去一次我的荷包就要掏空一次——唉~想到我一年到头有一大半的时日需要东奔西走，辛辛苦苦挣钱，估量着周茶墨成天只要在自家里呆着睡大觉就可以到手等量的数目了，说起来也真是让人郁闷又艳羡啊。”
  她随随便便道来，面上笑容十分灿烂，旁边熟知风敛月性情的石禄却是一阵恶寒，估量着大小姐是记恨当初赎陆无眠的时候被周茶墨敲了一笔十分肉痛，所以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出一口恶气呢。
  果然不出几日，便有消息说流云细雨楼里闹狐仙了，先是厨房里刚刚做好的美酒菜肴莫名其妙地失踪，然后有客人和倌人信誓旦旦地说正在行乐的时候觉察到像是被谁窥视。周茶墨以及手下的打手们四处查看都没有发觉什么异样，只得请来了道士做法驱邪，吹吹打打地折腾了三天才作罢，结果周茶墨回头又发现自己住所里藏的一些金银财宝不翼而飞，只差点没当场晕厥。告到官府去派人来察看，却也找不出贼子是谁，草草收场。
  
  风敛月虽然有意再去熏州一趟与风依柳洽谈丝绸之事，但这一年她的事情格外地多，只得把行程一拖再拖。
  尽管家里几个铺子生意红火进项丰厚，但风敛月自忖精力有限，与其看顾不过来再出什么岔子造成损失，倒不如见好就收，专心经营离自己家最近又是盈利最丰厚的两个铺子。于是她慢慢将另外三个在外地的铺子给高价盘了出去，筹集了足够的款子，又备下厚礼，于十一月份的时候再度拜访徐府，好偿还完这最后一笔债务。
  先前她每次到来，都会有徐云帆出来搅场子，教徐岚卿没有机会得手。这一次却迟迟不见得徐云帆出现，风敛月只道无幸，但看徐岚卿面色凝重兴致缺缺的模样，便礼貌地询问道：“徐叔叔莫非是有什么不悦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