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

第52章


徐云帆低咒一声,索性又用笔把刚写的几行字完全抹黑掉,才把这张废了的纸揉成一团扔在一边。
  换了另一张纸,他又开始写起来,这一回他没有任何犹豫或停顿。因为他突然想通了。不管爹爹有没有给她写过信,这封信他一定要写,一定要让她看到。毕竟,她救过他。
  无论过去曾怀疑她怎样,他都希望,她不要在钦差这帮人这里受太大的罪,吃太大的亏。
  徐云帆很快写完了叮嘱她留神的话,想了想,又把自己今日所听说的有关这位钦差的事情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写了下来——没准,这些能对她有些用处呢。
  写毕他拿起纸张来,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心念一转,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头忽然又紧紧地皱了起来——这封书信,该如何交给身在霍州的风敛月呢?
  
  早几个时辰之前,钦差秦南星一行人刚刚被灵州的地方官和富商们欢送出了城门,在声声蝉鸣和炎炎烈日下行向通往霍州的路。
  “我本说中午太阳大,那帮人偏生说这是出行的吉时万万不可耽误。等一下到前面的树林里大家停一下车马,把官服换下来,免得出一身臭汗把官服给弄脏了。”年轻的黄门侍郎一身绯色官服,在这般鲜亮抢眼的颜色映衬下越发显得风姿俊丽光彩照人。
  出发前皇帝赐他尚方天子剑,并允许他自行挑人手一同前往,秦南星自忖对地方官和豪强的威慑力已经足够了,至于随从,挑年长职高的恐怕体力精力不济而且不好使唤,还是选低位的年轻官员用起来更顺手一些。于是他这次带来的人都是些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的男性官员,绝大多数不过是主事、主薄之流,只有一位从户部调来协助督办的户部度支司员外郎品级稍高一些,也只不过是个从六品。而此人性情开朗,爱说爱笑,秦南星也不甚摆官架子,虽说是头一遭见面头一遭合作,灵州一行之后两人便也熟络起来。
  听得秦南星抱怨,骑马跟在他旁边的户部度支司员外郎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大人,他们能够耐住性子不拿出扫帚来直接把咱们扫地出门,已经是十分客气十分有涵养了。”
  那位员外郎也不过二十出头,神采飘逸,俊俏夺人,对比起秦南星近乎妖艳的明丽俊美,又是另一般风流。
  秦南星闻言哈哈大笑,道:“咱们食君之禄,忠国之事,结果在灵州城里闹得鸡飞狗跳声败名裂,现在又巴巴地赶往霍州惹人讨嫌去。灵州那些人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骂我讨债鬼,叫你狗腿。不知道霍州那边的人有没有创意想出更加精彩贴切的刻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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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人寄锦书
  3、何人寄锦书
  
  半榻梦刚回活水初煎新涧水,一帘春欲暮茶烟细飏落花香。
  五十岁的男子独自一人坐在茶楼二楼的雅座间,聆听隔壁管弦细细,神色悠闲,手捧一只紫砂茶杯,杯口水气袅袅升腾,室中茶香淡淡流转。
  一个容华如玉的清俊少年轻轻推门而入,见状不禁莞尔。
  “唐叔,打扰了。”
  老人睁眼看见他,连忙搁下茶杯,起身道:“云帆少爷。”
  由于闹蝗灾,徐家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徐岚卿决定暂不派船队出海,于是专门负责出海事务的唐叔也就空闲起来。唐叔膝下原有一子,几年前病夭了,他是个鳏夫,也再无续弦之念。徐岚卿很优待这个忠心又能干的仆人,早就在徐府旁边置了一处院子送给他居住,还拨了几个仆人去照料;徐岚卿的一众子女也对他十分尊敬,不敢当寻常仆从使唤。徐云帆先去了唐叔所居住的院子找人,结果扑了个空,仆人说他去鸿雁大街的茶楼品茶去了,于是徐云帆便匆匆前往,这回果然遇见。
  唐叔忙把主座让了出来,又高声唤茶楼伙计送上一副新茶具,徐云帆推辞不过,只得坐下了,又强拉着唐叔坐在旁边,道:“爹爹都把您当兄弟看待,何况这是在外头,您就不要太拘礼了,否则我十分过意不去。”
  唐叔虽说在他再三邀请之下也入座了,但却是侧着身子坐的,心中疑惑道:“平日云帆少爷虽说对我客客气气,但来往也不多,怎么今儿特特过来找我?不管他,等他自行讲清来意再做理论。”面上波澜不兴,笑道:“这茶楼里的茶水自然是不如府里的,但您既然来了,也不妨细细品鉴一番吧。”
  徐云帆哪里有心情品茶,敷衍寒暄了几句,见唐叔一直不动声色,只得自行挑明了话题:“我有一桩要紧之事,需请唐叔您帮忙。”他头一遭做这种事情,虽说问心无愧,但面上不由得飘起淡淡红晕。唐叔心中起疑,只笑道:“噢,什么要紧之事,少爷去跟老爷一说不就行了?”
  徐云帆听他口气,心知对于唐叔这样的明白人,含混过关是不成的:“……我有书信一封,请唐叔帮我想办法尽快送往霍州,交给……风敛月。”
  “不行!”唐叔微微变色,“少爷,这等私相授受的事情岂能乱来?我就当作没听过此事,您也别去再找别人。”
  徐云帆忙道:“唐叔您误会了,云帆岂是那等不知羞耻的人。”他将写信的缘由解释了一遍。唐叔沉吟片刻,拈须道:“话虽如此,但风敛月姑娘乃是个精细人物,对此事应该也有所了解,不须少爷您再特地写信过去提醒。”
  徐云帆听他这么一说,心知肚明必然是父亲已经写过信去,心中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叹道:“不论有没有这样的必要,我也该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几年前我被拐卖到熏州,幸有她救了我。如今我估量她将有麻烦,却不知恩图报,未免太过意不去。”
  唐叔清明的双目看着他:“少爷乃是一个感恩之人,有这般心情我能了解。只是,这样的事情毕竟容易引人误会,倘若是此事传入他人耳里,恐怕于您的名声大大有碍,老爷和二夫人也会生气的。”
  徐云帆站起来,躬身道:“所以我只得厚着面皮来请您帮忙,我信得过您的为人。除了您,我谁也没说过此事。”
  唐叔忙起身拉他坐下,道:“莫要如此,折死我了——少爷的意思,是想要我瞒着别人去帮你把这封信送过去?”他把“别人”二字咬得特别重,徐云帆闻言会意,答道:“正是。”
  唐叔抿了一口香茶,淡淡说道:“少爷,莫怪我无礼,您这样也太胆大妄为了。”
  徐云帆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书信:“我知道您不放心,可以审核审核。”
  唐叔默然半晌,终于还是接过了书信,藏在怀里。
  “既然少爷这般光明磊落,我也就帮您这个忙罢——只是,也就只有这么一次。”
  
  不仅仅是甄百万和风敛月消息灵通,霍州城里的其他富人巨商也有耳报神告诉他们这次来的钦差不是善与之辈。连日来霍州上等的青楼、酒楼、茶馆都是门前冷落鞍马稀,各大户自家里也不办酒宴或请戏班子唱戏,一个个都突然极度俭省低调了起来。可无论他们怎么扮缩头乌龟,钦差大人亲手所写的请帖还是送到了他们府上——三日之后的上午巳时,请他们去霍州城北门外面的荒郊去赴宴,不得有误。
  众人虽然心知肚明这是一场鸿门宴,待到那一日却还是不得不领命前往。绝大多数人出行时穿着粗布旧衣而非先前的罗衫绸袍坐在新换的粗陋陈旧的敞篷马车上,连拉车的也换成了掉毛的老驴,一派愁云惨淡万里凝的气象。
  北城门外,停着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马车门紧闭,三双眼睛透过车窗帘的缝隙静静看着从城里出来的每一个人。
  “陈主簿,麻烦你再把这些天知道的详细情况一个一个对号说上。”车厢里,钦差秦南星的声音悠然响起,打破了沉寂。
  “是,大人。现在出来的这一个,是霍州首富甄百万,霍州的赌场都是他家开的,赌场的打手都让飞鹰堡的人来担任,据说家里资财用金子来算就有百万之数,他还有两个儿子是柳刺史的侍夫……这一个,是家里开生药铺子的乔大户,前几日有流民的小儿子得了伤寒在他家铺子前面跪了半天求着给点药,最后还是路人看不过去凑了点钱帮买的……”前几日秦南星等一行人先去看了霍州与珺州交界处的情况,而陈主簿则留下来打探消息,此刻他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另一个清朗的声音轻笑起来,正是那位户部度支司员外郎,只听他说道:“啧啧啧,你们瞧瞧你们瞧瞧,这帮富得流油的家伙,除了甄百万穿的还像个人样,居然一个个都财神爷扮成叫花子——装穷起来了,好不识相……咦,这又是谁?”
  他所指的是一辆式样简朴但并不破旧的马车,拉着车的是两匹高头大马,车门垂着竹帘,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端坐一个女子。陈主簿答道:“这是城南风府的马车,说起这位风敛月风员外,倒也好笑,这就是她平日外出的行头了。”
  秦南星笑道:“和甄百万一样,倒也是个明白人。有关这位风员外,你还打探到什么消息?”
  “她家里眼下开着一间布店和一处钱庄,时不时走南闯北地去洛阳或熏州采货送货,前一阵子给流民送了些布和豆米。然后那几家屯粮高卖的大户都对她有了意见,上门责备她说不要挡了大家的财路,没奈何风敛月只得低头道歉,答应不再送粮。”
  秦南星目光闪动,问道:“她先前给了那些流民多少粮食?”
  “啊,这个……下官当时疏忽了,没有打听清楚,但据说她送粮的时候反复叮嘱那些流民说:‘虽说是杯水车薪,但俭省点吃,也能吃个三四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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