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

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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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四日,三四日,呵,不就是从灵州来到霍州大致要花掉的时日么。”秦南星略一沉吟,点头微笑。话音方落,身边那位员外郎突然把车窗帘掀开一道缝,将自己手中的折扇扔了出去,擦着马头,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那两匹马猝然受惊,长嘶出声,幸好车夫喝斥安抚,才没有出事。那车夫狠狠朝着这边瞪了一眼,转头去跟车子里的女子说话。而这边车里的另外两人也吃了一惊。秦南星首先反应过来,笑骂道:“哎,你这是干啥?好端端地吓唬人家姑娘做什么?”
  明明是做了很无礼的事情,员外郎却是回答得十分理直气壮:“此姝大有意趣,教下官忍不住想先瞧瞧她是怎样一个人。”
  那一边,马车的竹帘掀开,车内的年轻女子一双潋滟秋波朝这里瞧来,神色不悦,却没有上前找麻烦,跟车夫说了几句,又放下帘子。那车夫满脸愤愤不平,却还是指挥着马车绕开了刚才扔过去掉在路上的折扇,继续前行。
  “她看出你是有意挑衅,只是无意纠缠,直接一走了之。”陈主簿摊了摊手,“幸好她没冲过来理论,否则事情就闹大了。”
  “怎么样,瞧够了没有?有没有什么感受?”秦南星拍了拍员外郎的肩膀。
  “似乎有点面善。”年轻俊逸的员外郎垂目轻笑,“倒像……先前曾经是见过的。”
  秦南星忍俊不禁,连陈主簿也呵呵笑出声来:
  “我说员外郎啊,虽说这位姑娘也还算得上是一个美貌标致人儿,但要用这样的搭讪借口未免也太烂了吧。”
  
  “大小姐,您当真想就这么算了?”已经走开了老远,车夫还是不能咽下这口气,若是由着他的性子,保准要冲过去破口大骂车中人一番,“也不知道那车里面坐的是哪一个登徒子,居然这般无礼。”
  “不必跟一个登徒子怄气,毕竟咱们还要快点去赴钦差大人的‘宴席’呢。”风敛月淡淡说道。逆来顺受并非她的本性,但在尚未摸清对方底细的时候便冒冒失失冲上前也不是她的作风。
  “是……话说回来,这个钦差大人请客怎么请到这……这荒郊野地里来呀!”车夫左顾右盼,要说是荒郊野地已经是美化了。霍州城外北面有一大片平坦的荒地,乃是作坟场之用,杂草丛生,稀稀落落点缀着几棵歪脖子槐树,人走近的时候便惊起树上栖息的乌鸦,“哇——哇——”地叫着扑动着黑色的翅膀飞远。风敛月瞅了瞅那些已经席地而坐的大户们,秀眉轻颦,命车夫将车中小几上垫的桌布取下,展开放置在满是尘土杂草的地上,方才坐了下来——今日她虽没有精心打扮,但也不像别人那般刻意穿破衣旧袍,这一身橘黄衫子和豆绿襦裙可别给弄脏了。
  此时已经将近巳时,霍州城里接到请帖的三十个大户富商都已经到齐了,钦差秦南星尚未过来,只派了他随从中的几个主事主簿满脸堆笑地在这儿招呼“客人”。阳光开始逐渐炙热起来,明耀刺眼。风敛月恰好坐在甄百万这位大主顾的身旁,便与他交谈起来。
  “甄伯伯,您这身袍子是用从我家铺子里买的烟霞锦缎裁成的吧?看起来很精神,非常适合您。”
  “哎,是啊,这衣服好看是好看,可惜现在我被太阳晒得一身臭汗,把衣服都湿透了。”那位甄百万乃是一位大胖子,热得满头大汗,不时地拿起汗巾子来擦拭那张圆如满月的团团面。
  “我也热得受不了啦——也不知钦差大人他们去了哪里,到现在还没出现。”风敛月低声抱怨,“不就是要我们捐银子吗?直接给他就是了,还用得着把我们弄到这里来活受罪?”
  “咳哟哟,好姑娘,可不是所有人都跟你这么想。”甄百万也压低了声音,朝着另一侧那些穿着破旧衣服的大户富人扬了扬下巴,“不是所有人都有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本事的。”
  风敛月柔声轻语:“甄伯伯信息灵通心思缜密,对于即将发生之事,可否指点我一二?也好心中有个准备,莫要在钦差大人面前乱了方寸。”
  甄百万呵呵笑了几声,道:“据说这位秦南星秦大人在灵州设宴款待一众富商,只给野菜汤喝。不知道侄女今日提前吃饱了肚子没有,否则一下子可要受罪了。”
  风敛月笑道:“就算已经提前吃过,又怎能打熬到晚上?”
  甄百万叹道:“正是。所以只盼他人聪明一点,早早破财消灾,也省得连累你我陪着他们在这里耗太久。”
  正在交谈中,忽见好几辆车马朝这边过来,由远及近,陪席的主事主簿急道:“钦差大人来了。”三十个大户富商也忙忙地整衣起身。车夫将为首的一辆车车帘掀开,一位青年官员下得车来,应该就是那位秦南星了,身着绯色官袍,腰饰银鱼袋,面如傅粉唇似抹朱,教众人都看得微微一呆,随即想起他的恶名,赶紧把头低了下去,恭恭敬敬行礼相迎。
  那秦南星笑容灿烂,满面和气,才寒暄了几句便说道:“前几日我先去了霍州与珺州交界处视察一番,柳刺史依然率众在那里拦阻飞蝗,有他们在那边不辞操劳,方能保得霍州今日依旧是草木繁密,禾麦青葱,不受蝗害殃及。霍州有这般为国尽忠、任劳任怨的官吏,可真是霍州之福啊!”
  风敛月一面兴致缺缺地听他打官腔,一面百无聊赖地把目光投向四处。不远处是一个接一个的黄土垄,密密匝匝地排向远方……不好看。旁边是一众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户,就算有几个美人也早就看腻了。前方……唔,前方……
  风敛月目光一跳,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指甲刺入掌心,隐隐的刺痛告诉她这是现实而非梦境。下一刻,她急忙垂下头来,心跳如擂鼓。
  正前方,秦南星还在继续:“先前听说过,柳刺史乃是一位勤勉干练、教化万民的好官。如今我已经知道柳刺史处理政事的本事了,却尚不清楚她这教化一事究竟是做得如何。各位觉得呢?嗯,甄员外,你是柳刺史的姻亲,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他俊面带笑,星眸含威地一瞥,甄百万打了个寒噤,连忙恭声答道:“刺史经常说,国家兴旺,一州安康,匹夫亦有责。”
  秦南星抚掌笑道:“好,柳刺史这话说得真好。”眼睛一转,瞟向面前这些富户,续道:“各位觉得呢?”
  众人明明不以为然却只能拧着脸赔笑,乱哄哄地响应道:“柳刺史言之有理。”
  “既然觉得有理,各位何不依言行事?”秦南星的笑容温煦如春风,“虽说此次蝗灾,霍州未曾受累,但相邻的珺州却大大地遭了殃,田园变荒土,百姓离乡逃难,现在光是聚集在霍州城里市集上的就有约摸一千五百人。今天上午我过去看了一下,这些人露天而宿,缺衣少食,面黄肌瘦,实在是叫见者痛心啊。”
  他说得动情,这边众人却是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八风不动。秦南星微微蹙眉,站在他身侧的一个绿袍官员忙开口附和道:“是啊,而且这一群人挨挨挤挤地露宿在一处,受蚊蝇叮咬,脏污不堪,得了伤病也无钱治疗,今早就有两个小孩子打熬不过咽了气,父母顿足嚎哭,悲痛欲绝,最后也只能用半张从垃圾堆里捡到的破草席裹了,草草掩埋。”他抬手一指:“各位请看,就是那两个新起的坟墓,离我们这里不远。”
  他话一出口,场中便有片刻的沉寂。只听得风声呼呼地吹过四周坟丘上的野草,夹着几声乌鸦凄惶的哀嚎。众人原本就觉得到这地方来十分晦气,再听他那么一说,明明是白天,也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而风敛月听到这里,心中越发慌乱:“是他,的确是他!”她不安地缩了缩肩膀,只恨自己是坐在甄百万身边的而非其身后,要有一个大胖子挡在前头,被他认出来的风险就能够减小很多。
  秦南星背着手慢慢踱步,叹道:“珺州不幸,遭此大难;霍州万幸,得免此难,所以各位才能继续安居乐业,锦衣玉食。可是各位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倘若那背井离乡、颠簸流离甚至受饿遭病的是在座的各位自己,岂不希望有人能够伸出援手,雪中送炭吗?”
  绿袍官员接口道:“何况如今天气炎热,虫蝇猖獗,若是放任不管,恐怕会疠疫大行,届时只怕各位也要大大受到牵连啊。”
  “正是如此。”秦南星向场中众人拱手,一脸恳切,“本官斗胆,今日特请各位慷慨解囊,上能报君国之恩,中则积余庆之善,下可济穷途之苦,舍己亦是为己,助人亦是自助。前一阵本官在灵州筹集了白银十一万两,粮食一万石;估量着在霍州也应该能够筹集得到这个数目,还望各位莫要教本官失望。”
  他们在那里一应一和,这边众大户听得胸中如揣了二十五只老鼠那般百爪挠心,又兼天上日头毒辣,汗水不断地渗下来,十分难受。甄百万想起儿子转告过的柳知府说的话,一咬牙,高声说道:“草民……草民愿意认捐白银四千两!”
  秦南星展颜笑道:“甚好!甄员外开了个好头。还有哪一位?”
  风敛月早已不抱侥幸之念,只等着甄员外先开口认捐她才好跟上来。于是秦南星话音方落,便接口道:“草民也认捐白银四千两。”她在这里坐了半日,被晒得嗓子发渴,背心的汗水已经快要将衣服浸透,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好!”秦南星点头赞许道,“员外郎,你拿纸笔给两位员外签字认捐去——接下来呢?”
  风敛月汗湿重衣,垂眼看着那个绿袍官员拿着宣纸毛笔走到甄百万前面,然后又走到自己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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