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

第61章


  那夜解衣就寝,风敛月其实并没有多少兴致,但抱着及时行乐莫管以后的想法,还是打叠起精神来奉陪。或许是因为她有些勉强罢,在那时的销-魂蚀骨间小腹里却渐渐的开始有些生痛起来,等到后面了事安歇之后那疼虽未加剧却仍是不得缓解,闹得她辗转反侧,不能睡着。
  虽然风敛月咬牙忍着不肯说,但躺在她身边的楚决明还是隐约觉察到有些不对劲,伸手一摸她的额头,触手微凉,一手粘粘的冷汗。
  他忙起身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双手按在隐隐抽痛的小腹上,风敛月深深呼吸,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苦笑道:“嗯,是有些不舒服。”
  
  她在纳了陆无眠之后不久,天癸总算姗姗降临。但她的月信来期不甚规律,每次还都会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这一次算是最重的一次,不仅虚弱还疼痛起来。倘若是在霍州家中,自有侍女殷勤照顾,琼浆娘子会吩咐厨下熬出热热的姜红糖水来给她喝。但眼下身在饱受蝗灾蹂-躏的珺州,唯一能做到的,也就只有每日劳烦楚决明帮她烧点米汤来喝罢了。楚决明从村民那里借来小火炉和瓦罐烧水,怕烟熏着她,就把这些家什都搁在外间,忙活完方才端着盛满热腾腾米汤的碗进来,衣摆上还带着一点草梗的碎屑:“这米汤有些烫,先搁在案上凉一会儿你再喝。”
  风敛月略略点头,虽然是炎炎夏日,但她脸色发白,手足也是冰冰凉凉的。楚决明看着心疼,叹道:“早知道如此,当初不该同意你随我们过来——等回到霍州之后,好好养身体吧。”
  他的手握着她的手,手指交缠相扣,仿佛恨不得把他的体温过渡过来,或者是分担她的苦痛。风敛月闭了闭眼皮,掩住了眼眶中微微浮上的湿润水汽。
  早已经决定对命运妥协,早已经决定将风月看透,为何还会动容?
  什么都不要想。
  不要想在他之前,有谁曾也有过这般举动;不要想在他之前,有谁曾与她遇见过纠缠过,爱过痛过,笑过哭过,然后是决绝的撕心裂肺的分离,音讯渺然。不要想过往,不要想如今,更不要想将来。
  他和他都一样的,无论是什么身份,无论是爱是欲,最终都会如云散高唐水涸湘江。心动了认真了就是大错特错了,莫若没心没肺,忘忧忘情,及时行乐罢。
  听得风敛月呼吸匀长,楚决明慢慢松开她的手,静静坐在床边,过了一阵,他伸手去触了触案上的碗沿——还是有些烫,等凉一点再把她叫醒来喝。
  隐约听得外间车马喧哗,楚决明皱了皱眉,侧耳听了一阵,还是坐在凳子上没有动弹。
  又过了一下子,只听外面脚步急促,朝这边走来。楚决明听出是谁的步伐之后霍然起立,快步却又无声地朝外间走了出去,出了破庙门口。
  “别进去。”虽然已在屋外,他还是压低了声音,“她在里间睡,刚刚睡着。”
  对方的脚步一滞,还是躲过楚决明的拦阻闪到了破庙外间:“睡了正好。外面日头大……何况我有事要说。”
  “……那你等一下。”知道拦阻不得,楚决明冷着脸先进了里间,伸手点了风敛月的睡穴,又把她的被角掖了掖。随后跟进来的那人见状不禁失笑道:“这大热天的你把她包得这般严严实实,也不怕会热出病来?”
  “她身子不适。”楚决明回头淡淡说道,“大人怎的拖延了几天方才到来?”
  在车队里,唯一能让楚决明以“大人”相称的,便是黄门侍郎秦南星了。连日奔波让他身上多了风尘之色,他却仍神采奕奕,笑容明丽如春花初绽:
  “啧啧,这几日你在这里享清福抱美人偷着乐,哪知道我这几日过得有多么辛苦。”
  原来第三个村子在秦南星一行人赶到之前已经断了十日粮,玉簪河里的鱼虾早就吃完了,一众村民唯有靠着从河里捞取水草以果腹,幸好秦南星等人及时赶来赈济。可少了途中损失掉的那一车粮食,未免要捉襟见肘一些,众村民之间先前为着哄抢鱼虾水草便曾有些怨怼,如今又为着赈济粮的分配起了争持,最后大打出手。于是秦南星一行不得不在那里多呆了几日,帮忙调停妥帖了才能离开。
  “可有伤亡?”
  “有一个死了——不过此人原本身体就极不好,说不准是不是当真被打伤致死的,另有四个打得头破血流,还有四五个也挂了彩,不过没那么重,剩下打太平拳拉偏架的就稍稍蹭破了点油皮,无碍。若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我也不会拖这么久才赶回来。”
  说起当日情景,秦南星还是会微微摇头,楚决明听了也忍不住叹气:“我敢打赌,言官又要就此事参上一本了。”
  “咱们这趟差使已经闹腾得够大,也不缺这一点错给他们挑——虱子多了不怕痒。”秦南星伸了个懒腰,“李珉固然私德有亏,却也不是昏庸无能、偏听偏信的傻子。”说到当今天子名讳,他竟毫无尊敬畏惧之意。
  楚决明摇头笑道:“当然当然,陛下还要用得着秦大人您,但倘若他顶不住压力要拿人开刀,自有我等手机小卒顶黑锅。这个户部度支司员外郎官虽不大,却也是好不容易考上进士又费了不少白花花的银子才给拿到手的;倘若我被贬官下放了,必免不了一顿好骂重罚,届时还请大人美言几句,莫要让我被惩戒得太惨。”
  “也是。这次我本想送你个立功升官的机遇,没料到中途还有这么多变故,倒要担心你受牵连了。”秦南星沉吟道,“我且再想想有什么法子能保住你,户部就只有你一个钉子,可莫要变成一手废棋了。”
  楚决明苦笑:“有劳有劳。”
  “或者,想法让你调到霍州来任外官?”秦南星瞥了一眼床上沉睡的风敛月,嬉笑道,“我瞧你也挺乐不思蜀的,莫若趁此机会抽身退步,娶个富商为妇也能保一世安乐。”
  “大人莫要乱开玩笑。”楚决明眼神一暗,“我可不想害她死得不明不白,自己也被抽筋剥皮,以儆效尤。”
  秦南星眨了眨眼睛:“其实,还有一个法子能保你无恙。”
  楚决明听了十分惊喜,连忙追问道:“什么法子?”
  秦南星微微一笑,忽地抬手勾起他的下巴:“我把你举荐给李珉,何如?”
  楚决明呼吸一窒,面上却依然保持平静之色,只淡淡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秦南星含笑,凝视着他的唇,慢慢挨近:“只要他舍不得,你就不必担心会被贬出户部,兴许……还能提拔。”
  楚决明终于按捺不住脸色大变,跌跌撞撞倒退两步,低声斥道:“大人,不要!”然后闻得啪啦一声,原来他身后就是搁着碗的香案,这一倒退正撞着了那只碗,碗中的米汤都倒了出来。秦南星忍俊不禁,笑道:“放心放心,开个玩笑而已,用不着惊慌……我等既已赶到,你也莫要再在这里跟她孤男寡女杵着太久,免得落人闲话。”
  见楚决明默然点头,秦南星正要告辞。楚决明忽然又想起一事,忙叫住他问道:“那个写匿名信说风敛月家私囤大批粮谷的人是谁?如果不打紧的话,大人能否告诉我真相?”
  秦南星沉吟道:“此事与你何干?是她跟你打听的?”
  “是。”楚决明多少有点底气不足,“若是不妥,那就算了。”
  秦南星笑道:“其实告诉她也无碍,我就送你这个人情罢——对方是飞鹰堡少堡主谢敏敏。”
  
  因为身体不适的缘故,风敛月睡得不甚安稳,朦朦胧胧间觉得似乎有人在自己身上一点,然后才真正不省人事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便被楚决明摇晃着叫醒过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楚决明微笑着端了一碗米汤递过来,道:“起来喝米汤了,眼下不太凉也不太烫正好,快喝掉。”他刚才被秦南星吓了一跳,撞翻了案上的那一碗米汤,幸好锅里还有剩的,他等秦南星一走便急急忙忙去盛了回来,再给风敛月解了睡穴叫她起来,免得米汤放凉了。等她喝完,他便端起碗准备连同锅子一起拿到河边清洗。他一转身,风敛月眼尖,瞥见他身后衣裳上一片潮湿污迹,忙道:“呀,你衣服怎么了?”
  楚决明低头一看,原来是刚才有些米汤沾在自己衣服上。他的脸红了红,道:“不小心弄脏了,没事,我等下洗一洗就好。”
  风敛月起初也不在意。楚决明走后,她闷坐无聊,便又去逗那只八哥玩耍。八哥站在笼子里,用嘴梳理着自己墨黑的羽毛,并不理会她。风敛月觉得没趣,刚刚把笼子搁下来,却又听到几声叫唤:
  “大人!大人!”
  声音有点怪腔怪调,风敛月起先还以为是外面有人来找楚决明,一看窗外却是空无一人,愣了片刻,才转头望向笼子——那只八哥正歪着脑袋,黑豆一般的眼睛很神气地瞧着她,扑动了几下翅膀,又发出了刚才的叫声:“大人!大人!”
  风敛月扑哧一笑:“哟,好乖啊。来,奖励你一点吃的!”说完便又拿了一点窝窝头渣子给它。八哥啄食了几下,似乎觉得满意,又叫了起来。这一回它说的内容长了一些,风敛月努力辨认了一阵,才清楚它叫的是:“大人不要!大人不要!”
  风敛月笑得前仰后合,拎起笼子来跟八哥对视,笑道:“你好聪明,我们可从没有教你说过这句话……”猛然间她想到了什么,手突然一抖,险些将鸟笼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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