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

第66章


对于风敛月而言这本是与众富商大户联络感情、交流生意讯息的大好时机,可她此时却丝毫打不起精神来,眼睛时不时地朝着秦南星旁边那个空缺的位置上看去——楚决明先前还坐在那里。
  刚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众人给他上灌酒车轮战,他竟来者不拒,看得她暗自着急。幸好他逃席了,她也就心安了;可是眼见他一直都没有回来,她却又焦虑起来——到底是去休息了呢,还是经受不起酒意在哪处墙根躺倒了?她越想越是担心,恨恨瞥一眼嬉笑自若毫不在意的秦南星,最终还是找了个机会偷偷溜了出去,询问守在门外的酒店伙计:“刚才可曾见着楚大人?”
  “刚才他下楼去了。”
  于是她噔噔噔地下了楼梯,又找了几个伙计询问,得知他一路步履不稳地到后花园去了。她转身就走,没一会儿便嫌穿着长裙快走不甚方便,眼觑着左右无人,也顾不得形象不形象了,索性提起裙角大步流星前行。
  
  楚决明静静坐在寂寥无声的后花园里,手掌贴在凉飕飕的石栏杆上,仿佛可以籍此消除掉胸腹间壅积的烦热。依稀听到身后有人快步走近,步履轻盈。他头也不回,哑声唤道:“伙计,给我拿醒酒石来。”对方脚步一顿,去而复返。不一会儿便拿了个托盘过来,坐在他身旁,身形婀娜,秀发高挽,鬓边斜簪一朵木槿花,靠近时便闻见花香细细。
  “早说了少喝一点你不听,现在难受了吧。”熟悉的声音响起,如同妻子嗔怪醉酒归家的夫婿,又是窝火又是有些……心疼,“你还是呆在这里罢,虽说这般逃酒丢了面子,总比狂灌海喝伤了身子好。”她一面说,一面微挽罗袖,皓腕抬起,将托盘上的一个小酒壶递到他唇边。楚决明想也没想地喝了一口,猛地推开她的手,质问道:“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是醋。”她看到他的狼狈相不由抿嘴偷笑,“我教你一个乖,用醋来醒酒十分有效。”
  楚决明皱眉:“难喝死了。”
  “难喝也得喝,记住这个教训,省得你日后喝酒再瞎逞能。”她笑得有如花枝乱颤,重新把那小壶递过来,“再喝两口我就不逼你喝了,听话。”
  他当然听话,她亲手喂的,哪怕是毒药蒙汗药他也喝。楚决明生生咽下两大口酸醋,眉头皱得老紧,自觉从喉咙到胃肠都弥漫着酸气,不由得紧紧地抿住嘴唇,顾虑自己口里的酸气把身边的女子给熏到了。她将装醋的小壶搁回托盘去,又拿出两个木樨茶香饼递与他:“吃这个,能醒酒又消解掉酸味——我先上去了。”
  她转身欲走,却发现楚决明抓着她袖子不放。她微微一怔,随即一根一根地把他的手指掰开,笑道:“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就高声招呼伙计,他们眼下多半都挤在二楼上伺候着,得要大声叫他们才能听到。我先上去了。”
  他瞧着她,嘴唇翕动了几下,却还是没有说出口,而她对他的焦躁不满浑然不觉,端着托盘转身就走,毫不犹豫,轻盈的身影在回廊转角闪动一下,便看不见了。
  又歇过了一阵,还是觉得有些头晕,楚决明便踱步到前面大厅去叫留守在一层的一个小伙计倒杯茶水喝。忽有一个年轻男子进来,轻声叫道:“小二哥,二层的酒宴还没结束吗?”
  “还没呢,你继续等着罢。”
  对方“噢”了一声,正欲走开,和楚决明打了个照面,忙又上前行礼:“草民见过楚大人。”
  陌生的声音,但清润好听。楚决明不由得循声望去,那人身姿颀长,修眉挺鼻,俊目含情,甚是美貌,却是未曾相识。
  “有什么事吗?”
  “草民是来等着接我家妻主回去的,先前曾远远地见过大人一面。”对方恭恭敬敬地问道,“所以特来冒昧问一声,估量着二楼的宴席还要多久才结束?”
  “你家妻主是——?”
  对方恭谨含笑:“我家妻主姓风,名讳敛月。”
  她所谓的酸醋能醒酒其实是假的罢,否则为何此时他觉得身里的酒意和刚才喝下的酸醋正搅和在一起翻腾发酵,上冲头顶?
  “……还早着呢,你要等就继续等罢。”楚决明不冷不热地回答,搁下茶杯,转身走开——不想再多看眼前的美貌青年一眼。
  
  又去二楼那里应酬一番,眼瞅着再没有什么事,风敛月便推说不胜酒力,跟甄百万告退。她刚下得楼来,正转过弯道,忽然从一根柱子背后悄没声息地伸出一只手来,一把抓住她胳膊拽了过去,她张口欲喊,嘴巴已被那人紧紧捂住。她抗拒不过他的力气,一路被他半拖半拽地顺着游廊弄到了后院。
  “决明,你干什么?”风敛月很快便辨认出对方是谁来,心中狐疑,又不敢高声说话惊动了他人,只得小声质问,“我正要回家呢。”
  “那么着急回家做什么。”楚决明满身的酒气,一手稍微施力按制着她,另一手竟然毫不客气地解开了她腰间的蓝丝绦,探入外裳衣襟里。
  “楚决明!楚大人,请你自重!”风敛月忍无可忍,压低声音喝道,“无由来的,发什么酒疯!”
  “自重,自重。哼!”楚决明低笑一声,“当初你也不是乐在其中么,怎么突然见外起来?”
  “此一时彼一时也,员外郎风华正茂,俊俏倜傥,自然不乏美人相伴。”风敛月说到“美人”二字时眼前浮现秦南星那张俊美得有些妖媚的脸,心中忽然一阵酸溜溜,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一下,“何况此处人多眼杂,若教人瞧去了,只怕于你我名声不利。”
  “可我偏生想要,你说怎么办?”夏日炎热,她身上的银红纱衫子之下只着一件白绸抹胸,楚决明的手搁着那极其单薄的布料重重按上了她左胸,感受着在自己指尖处苏醒挺立的娇蕊,以及掌心之下她慌乱的心跳。
  被他这般轻薄,风敛月有些羞恼,低声责备道:“你是朝廷命官,又有秦钦差那等大人物赏识,敛月这般小小商贾自然是轻易不敢违逆。但依着大唐律,无论是士农工商,逼-奸良家女子可都是一条重罪。”
  楚决明轻佻一笑,摘下她鬓边簪的那朵木槿花嗅了一嗅,又捏在手中揉碎了,沾着花汁的手指拈起她的下巴,摩挲着她微启的柔唇:“那你为什么不大叫出声?其实依着你我先前的关系,就算当真嚷到公堂上,判下来顶多也只得一个和-奸。”
  风敛月气得浑身发抖,颤声说道:“你曾救我助我,而且眼下你喝多了酒,所以我虽然羞愤恼怒,仍想留给你一个体面,只望你也成全我一个体面。”她心中又是委屈又是窝火又有些害怕,说到后面,竟不由得流下泪来。
  她的眼泪让他怔了一下,但想到在门外守候她的陆无眠,心中的那团手机火便如同被浇上了油一般,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垂厮磨,动作极亲昵,笑声却极冷:“敛月,你这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嘴脸还真是楚楚可怜……只可惜,你再也骗不了我。”
  那晚他略一沉吟,便辨识出自己袖子上的那股香味是什么,然后很快就想起了那小伙计连着茶杯盖端出来的两杯茶,一杯被谢敏敏喝了下去,而另一杯则尽数泼在了风敛月身上和自己袖子上。
  “敛月,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怕我的容貌还不足以让谢敏敏乱-性,便让人在两个杯子里抹了点催情的檀香精油,或者是在茶水里加了些?总之先动过了手脚,再让小伙计连着盖子一起端出来,谢敏敏随便挑了一杯喝了下去,另一杯你没有喝。倘若不是因为认出这点檀香精油的香味,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你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安排来。”楚决明低低一笑,“先前在熏州的事就不消说了。后来在赐福村,是我亲手给你把这精油抹上伤处,又和你耳鬓厮磨,日夜缠绵。呵,这精油的气味,只要有一丁点,我都能够辨认出来。你口口声声骂谢敏敏借刀杀人,而你自己呢?还不是一样想借我这把刀来教训一下谢敏敏?!”
  听他点明,风敛月知道再说谎也是无用,索性不再试图掩饰:“决明,我事先也想过,谢敏敏虽好色妄为却不糊涂,你只消说出你是谁,她再色迷心窍也只能罢手,不会当真把你怎么样……”
  她对谢敏敏心怀恼恨但又无意跟飞鹰堡公开交恶,谢敏敏既然敢写匿名信给她泼脏水,她也完全可以借刀杀人。先前她是想设计让谢敏敏调戏秦南星的,可是她没把握调动得了秦南星,所以只好把主意打到楚决明头上。
  她买通了谢敏敏身边的人只说自己店铺里有限量的“天衣罗”售出,而这大热天的,谢敏敏白日里必不会出门,而是应该会等到晚饭后布店打烊前的那一个时辰才过来。林掌柜在后院招待她和楚决明吃饭喝茶消磨时间,事先交待好前面铺子里的伙计如见到谢敏敏到来就给风敛月这边送上果点示意,然后风敛月就起身告辞,跟楚决明一道离开,顺理成章地跟谢敏敏遇个正着。
  这一切本可以天衣无缝,让人纵然怀疑也不能挑出岔子来。而她只做错了一步,画蛇添足的一步,偏生就这么不巧让楚决明给觉察到了,于是满盘皆输。
  “不会当真把我怎么样?!”楚决明恼怒的神色有些狰狞,“敛月,你倒是说得轻巧……你且先告诉我,你千方百计让谢敏敏遇见我,莫非是想借我和秦钦差来治谢敏敏的罪?”
  风敛月深深吸了口气,平静地回答道:“不,决明,我没有这么想。当初看你们只逼迫商人捐钱舍粮,又作好作歹地让我而不是甄百万帮你们运粮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并无意跟谢敏敏、柳刺史这样的本地豪强发生太大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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