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

第91章


  风敛月似是被他这句话生生噎住了,张口结舌了片刻也没说出半句反驳的话来,一顿足,猛地抓起他身边的水囊,竟要将水囊里的水也朝着马车上洒去。秦将离勃然大怒,一巴掌拍飞她手中的水囊,随即捉住她的胳膊一扳,说是迟那时快,风敛月哎哟一声,已经被他摔在麻袋上。
  他冷着脸把那些麻袋上的水迹擦干,又解开几个袋口来仔细察看,看见袋里的盐在阳光下反射出洁白的光芒,方才松了一口气,扎好袋口,回头揪过风敛月来骂道:“泼妇,造反了你!”
  她面朝下地被他拖拽到膝上,不由得慌了神,双腿乱蹬。但秦将离竟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一手制在她腰后,一手高高抬起,猛地打了下来。
  “你真打啊!”趴在他腿上的风敛月惨叫一声,浑身抖得像是寒风中的一片黄叶。
  秦将离似乎是解了气,嫌恶地一把将她推过一边:
  “你别跟我充什么夫人娘子,你哥是把你折准了三十两银子卖给我的,再不听话打一顿卖给人伢子去。还嚎什么丧,再哭哭啼啼的把盐弄湿了,今晚明天都别想再吃一口饭!”
  他骂骂咧咧,拿起马鞭驾驭车子从那群流民中间穿行而过。那些蠢蠢欲动的流民听闻了刚才的闹剧,又亲眼目睹那些鼓囊囊的袋子里装的的确是盐而非粮食或财宝,面上都流露出了失望之色,于是也不加拦阻,竟容得马车扬长离去。
  马车奔行出许久,估量着对方不会再追上来,秦将离侧脸瞧着旁边的风敛月,叹道:“别揉了,眼睛都快红得跟兔子一样了。”
  风敛月郁闷,她先前想装哭来把戏演得逼真一点,眼下又想挤出几颗眼泪来控诉他的恶劣行径,却怎么也不能实现。
  她似乎是在齐苏木的坟前流尽了眼泪,再也哭不出来了。
  “你……居然当真打我!”她揉着刚才被他扯住的手腕,气呼呼地指责。
  秦将离咳嗽了一声,略微扭过头去:“形势所迫……再说我又没当真用力。”他那一巴掌总不能落在她脸上或者胸前罢。
  “我管你有没有用力,很疼的!”她越发火冒三丈,其实不仅仅是疼,都长这么大了,居然还被一个男人当着一堆人的面按在膝上打屁股,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丢人现眼。
  他沉默了片刻:“实在气不过的话,我让你打回来就好了。”
  打回来?这个清冷高大的男人趴在她膝上,让她如法炮制地打回来?风敛月只在脑海里想像了一下那个场面,便不寒而栗。
  “……我才没有你那么无聊!”她悻悻说道,“接下来的路都让你赶车,我才不管了!哼!”
  她愤愤然撇过脸去。没有瞧见他唇边一抹淡淡的笑意。
  
  夏日天孩儿面,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不一会儿却是乌云密布,凉风嗖嗖。马车没有顶盖,车上装的食盐又不能泡水,秦将离忙将马车驶向路旁的大树下好躲避将至的大雨。风敛月也顾不得跟他怄气了,赶忙找出携带的油布和伞遮盖在盛着食盐的麻袋上。不一会儿便有大颗大颗的雨点砸了下来,透过头顶树枝树叶的拦阻,纷纷扬扬地落在马车上,以及没有伞和油布遮蔽的两人身上。
  单薄的衣衫被雨水打湿,更经受不住凉风带来的寒意。风敛月抱着自己的手臂蜷缩成一团,牙关微微打战。蓦然,背后贴上来一个男子的身体,双臂伸向前来抱住她。她被动地偎靠在一个结实的胸膛里,隔着两层衣衫也能感觉得到对方的体温。
  “秦将离!”她一惊,本能地挣扎起来,随即听到他淡淡的声音:
  “你要是冻病了,你那个云帆弟弟又少不得来找我吵架。”
  风敛月一窘,从打战的牙关里挤出了一句支支吾吾的话:
  “云帆他……孩子脾性,你……别往心里去。”
  秦将离不置可否。
  接下来两人都仿佛被施加了某种禁言的魔咒,莫名其妙地再没有什么交谈的劲头。雨水交织成一团白色的浓重的雾气,笼罩四野,缩减了他们的视线,看不见远方景象,仿佛茫茫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与身边的这个人。雨点打落在树叶上,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又沿着树叶的脉络滚落下来,其声滴沥,悠悠然坠在脚边的尘土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小会儿,喧嚣的雨声渐渐低沉下去,稀疏下去,最后静止。乌云散去的天空仿佛被清洗过的蓝色宝石一般澄净鲜丽,不染尘埃。
  “走罢。”秦将离蓦然放开了她,大步走到马车边,伸手将覆盖在麻袋上的大块油布一掀,油布上承接的雨水滚落下来。马车上的驾座也教雨水淋湿了,他把油布抖干后叠起来垫上去,招手示意她上车。
  马蹄的的,车轮吱呀,碾踏过一路的泥水和落叶,重复着单调的寂寥的吟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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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草没马蹄
  3、荒草没马蹄
  
  [裴茕童鞋的官衔我先前一直写是将军,但昨天跟君姐沟通后发现他目前是校尉不是将军,所以从这一章节开始改动,鞠躬致歉]
  
  嵩山主峰,一名太室一名少室,两峰对峙,二者之间的毗连之处便为兵家要地轩辕关。山势险峻,峭壁如削,中间一条碎石铺就的陡仄小道,曲折蜿蜒如长蛇,两旁荒草繁密,间有怪石嶙峋,或如猛虎盘踞,或似狡狼潜伏,或若巨熊安卧。路上少行人,一片沉寂,唯有风声不时掠来几声野鸟啼号、怪虫鸣叫,愈显荒凉得瘆人。
  行到小道尽头,方见雄关。由大块大块青石砌成的关墙,石上刀斧痕迹斑驳,也不知是旧时便有还是新近增添。关墙上金戈映日,关口游哨逡巡,交谈声、盘讯声、喝骂声此起彼伏,倒教行人心中多了几分安慰。
  为了提防匈奴大军的前锋部队随时来进犯,轩辕关这几日明显加强了戒备,任何人进出关口都要细细盘查方才放行,更不要说去拜见守将大人了。不过一直跟随在林慧容身边的那位俊美青年裴茕乃是正正经经的朝廷命官,又与轩辕关守将陈玉魄有故交之谊,所以他们一行人未曾等待多时,陈玉魄便亲自出迎,还吩咐在自己的官邸内设下家宴款待裴茕。席间陈玉魄听裴茕说是从洛阳一路撤退过来的,便细细询问起军情要事。谈及洛阳屠城之凄惨,二人俱是神色黯然。裴茕趁机追问陈玉魄接下来如何打算。
  “还能怎么打算,明知不可而为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陈玉魄约摸二十八、九岁年纪,生得眉清目秀宛若好女,说话却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陈氏一门忠烈,总不能在我这一辈不肖子手中折去了名头。”
  裴茕叹道:“你我行伍之人,战死沙场也是死得其所,只是匈奴人残暴无道,破关之后必会大肆屠杀。作孽呵——”
  陈玉魄却摇头笑道:“阿茕你少跟我兜着圈子说话。我知道你是想劝我放百姓离开,是也不是?交战起来未免有兵员损耗,必要之时可以征派百姓上场,哪怕是多杀得一两个匈奴人,也是为国效忠,鞠躬尽瘁。”
  两人话不投机,正在冷场。那随着裴茕前来的两名贴身侍女中个子娇小的一位已经忍不住开口道:“陈大人甘愿以一己之身搏得青史留芳英烈传世,可敬可叹。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怜那些本可以逃避屠杀之劫的手机百姓,却以鲜血性命生生殉了陈将军的生前身后名。”
  陈玉魄瞪了她一眼,原是一个弱质纤纤的年轻女郎,他复又看向裴茕,皱眉道:“裴家又不是短了人手,怎的会招来这种胡乱插话的粗野丫头!”
  裴茕忙笑着打圆场道:“小月是我新近收留的孤女,家人都死在了匈奴人屠刀下。她不谙礼数,又是天真烂漫心直口快之人,还请玉魄兄莫要跟她计较。”
  陈玉魄懒懒道:“既是阿茕这般宽待下人,我也犯不着越俎代庖了。”他轻咳一声,抬眼望着那个女子,正色道:“姑娘指责我以百姓性命成就我英烈之名,当真是妇人之见。须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要说我等军旅之人,就算是平头百姓,身为我大唐子民,面临外敌入侵岂能置身事外。古往今来,为国尽忠以死殉难的仁人义士史不绝书。难道姑娘还以为这些仁人义士做错了不成?或者姑娘认为我等应该丢盔卸甲望风而逃,才是正道?”
  那个女子正是风敛月,她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被人骂做“粗野丫头”,心中不忿,面上却笑道:“陈大人莫要曲解了我的意思。平头百姓里能够征派上场的,也无非是些青壮男女,至于那些老小病弱的,留之无用,还请大人放行逃难。”
  陈玉魄嗤笑一声,再不多看她一眼,转头却冲着裴茕道:“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妄谈起战事来,可真是无知!留着家小在关里,百姓方能人人拼命,否则人心早就乱了——阿茕,下次我可不想再跟这等无知女子耗费口舌,实在太可笑!”
  风敛月被他噎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裴茕正欲说话,随他前来的另一个高挑女子抢先一步开口笑道:“我也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女子,不知可否有资格与陈校尉论战一番?”
  她刚才一直低头默坐,是以陈玉魄不曾留意。此时他闻声望去,正值对方盈盈抬头。长眉入鬓,秋水横波,一瞥一笑间丽色夺人。
  陈玉魄呼吸一窒,失声叫道:“凤凰将军!”
  
  不过是片刻工夫,大厅里的侍从都被陈玉魄遣走,只留林慧容、陈玉魄和风敛月三人,裴茕亦退到门外,亲自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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