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谭

第98章


  辽军终于没有任何抵抗的情况下靠近了轩辕关的关墙下,顺利得让他们也暗自吃惊。原先一直在顽强抵抗的守军呢?是全部战死了还是遁逃了?
  巨大的攻车在众人的吆喝声中撞向紧闭的关门,“嘭”,“嘭”,“嘭”——三声巨响之后,门终于被撞开。匈奴人的欢呼声响起,弃了笨重的攻车,争先恐后地冲进了窄小的通道,没有谁留意到脚下的地面铺设了许多湿漉漉的稻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浊的气味。
  潜伏在一面石墙之后的秦将离紧抿的唇角微微扬起,用火刀点燃手中箭支后部绑缚的浸过油脂的麻布,一张弓射了出去。
  几天前他们曾在关墙上将烧得滚烫的热油泼到辽军攻城的云梯上并用火将其尽数焚毁,连带不少云梯上和云梯下的辽军士兵被烧死烧伤,那时用过的油还颇有剩余;再加上先前他们计划在撤退前放在关墙上伪装的稻草人,秦将离独自一人用最短的时间做好了一番布置。接二连三射出的火箭引燃了被泼上油脂的稻草,火苗猛地蹿起,蔓延,将挤在狭小空间里的辽军烧得鬼哭狼嚎,回想起当初的惨痛场面,不由得连滚带爬地往后缩。
  “关里还有埋伏!大家小心1
  “快灭火快灭火1
  “小心小心,别让攻车被烧着了1
  在一片喧嚣声中,纵火者趁乱从容离去。他轻功甚好,又熟悉地形,很快便赶到了马厩外,却突然听见微弱的呼吸声,心猛地一提。夕阳将近,暮色沉沉,马厩里昏暗一片,隐约可辨识出破风旁边还有一个人影。
  “谁?1
  “将离?1
  他心中一紧,哪怕是刚才潜伏在暗处看着轩辕关大门被匈奴人的攻车撞开的那一瞬也没有这般急怒攻心过:“你怎么还在这里?1
  她嘴唇翕动,似乎要说些什么,但他没有再分神细细聆听她的解释。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一切按原定计划来行事。他牵出了破风,将手中的一条树枝系在马尾后,直拖到地上。
  “你这是……?”风敛月讶异地望着他。
  “方便把追兵引到错误的方向上去。”秦将离把她抱上破风的马背,自己也骑上来,坐在她身后,淡淡说道,“接下来就看我们两个的运气了。”
  与此同时,在关口处,烈火已经被扑灭,被阻挡了八日之久的辽军终于如潮水般涌入了轩辕关。
  破风不紧不慢地奔跑着,马尾后拖曳的树枝惹起一路扬尘。果然惹起了那些气红眼的匈奴步兵的注意,向这个方向追赶过来。
  秦将离好整以暇地搭弓,嗖嗖嗖几发连珠箭应声离弦。刚才他送走蓼蓝林慧容时特地不问自取地“借”了林慧容的佩弓,使用这张弓要比寻常的弓多费不少力才能拉满,但好处是射程更远,劲头更足。对方慌乱中回射过来的箭羽抵达这边时已经是不穿鲁缟的强弩之末,造不成多大威胁。
  “怎么还不走?”尽管未曾被伤到半分,风敛月依然是被吓得花容失色,他该不会是疯狂到想用一己之力阻挡十万大军吧?
  “马上就走。”将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干净利落地完成,秦将离伸腿一夹马腹,与主人心意相通的破风立刻提速离去,只留下一路烟尘。
  由于山道崎岖,率先进入轩辕关里的反倒是步兵而不是骑兵,等到另一队的步兵和后面赶上来的骑兵来到此处时,已经见不到杀手的踪影。幸好,还有飞扬的尘土和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指明了行凶者的去向。
  鸠善铁青着脸,劈手给了旁边的一个亲卫一个耳光。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1
  
  风敛月先前腹诽过破风是一匹破马,而如今她才知道,就算它真是一匹破马,也是一匹还算厚道的破马。至少,拿当初它欺负她时用的速度与现在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急奔过狭窄崎岖起伏的弯弯山道,一路颠簸,一路惊险。有哪个没见识的人说过腾云驾雾的感觉是飘飘欲仙?简直是酷刑!五脏六腑都在身体里晃荡着,血液在脉管里冲撞着,翻江倒海的痛苦。“抓牢了别乱动1耳边隐约传来秦将离的低声喝斥,几乎被尖锐的风声淹没。或者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她因为慌乱再加上行进速度太快而发生的幻听。
  破风虽然是千里挑一的骏马,脚力耐力都非寻常军马可比,但眼下毕竟背上驮了两人。耳听得背后的喧哗声逐渐逼近,秦将离微微蹙眉,他蓦然回身,张弓射去,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匹马应声中箭。
  射人先射马,这是战场上最基本的准则之一。马的体形比人要大,更容易命中目标,山道狭窄,无论被射中的马是负伤失控还是倒地断气,都能暂时阻挡一下身后的追兵。而破风的速度又是奇快,不过是片刻工夫,又跟追兵拉开了一段距离。
  如是再三,追兵终于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血色的残阳终于沉入群山背后,夜幕吞没了这一骑双人的影踪。
  
  的,的,的。
  破风的速度已经力不从心地减慢下来,它很累了,但没有主人的命令依然不会停蹄。夜色已深,一弯下弦月升至中天,如眉如钩。一条清浅的小河在前方倒映着银色的月光,波光粼粼。
  “吁——”秦将离一声唿哨,破风顿时停住脚步。他跃下马背,将风敛月一把抱下来。
  “没事吧?”他上下检视着她,还好除了脸色苍白得像纸,没有别的异样。
  她微微摇头:“我没什么大事。只是你先前不是负了重伤么?”
  “无碍。”他转头去看自己疲惫不堪的坐骑,心疼地抚了抚它的鬃毛,牵它去河边,放任它饮水休息。自己也蹲下身去,掬一把清泉泼在脸上,洗去被汗水粘在脸上的尘沙和疲惫
  觉察到他不动声色的冷淡,风敛月自己拖着伤腿,慢慢挪近,声音惴惴:“你生气了?”
  “……”突然听出她的脚步声有异,秦将离蓦然回头,锐利的目光射向她的腿,“你的右脚怎么回事?”
  “摔脱臼了。”
  “怎么摔的?”
  “从关墙上跳下来的时候摔的。”
  秦将离示意她坐在地上,自己也蹲下身来,伸手握住她的脚踝。“忍着点。”随即脚踝上传来的一阵剧痛让风敛月差点叫出声来,但脱臼的关节已经被他复位了。
  没等她道谢,他已经自顾自地在她旁边坐下,神色严峻得让她有些望而生畏:
  “我早就叫你走了,你怎么还留在马厩里?难道是别人把你扔下来了?”
  “我回军营里去收拾了点东西……”她低头解释,怀里还揣着一个小包裹,“赶出来的时候已经太迟,大家都已经走了。”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轻重不分,蠢。”
  如果是别人这般声色俱厉地对她说教,风敛月早就不高兴了,但秦将离的指责却不同。这个平日一脸清冷淡泊的男人,是当真在意她。
  “我急忙赶去马厩,本想骑上马赶快逃走的,但只看见了破风。我猜想,你或许还在。所以就没有走。”
  “……还是蠢材。”秦将离淡淡道。他正欲起身,风敛月却突然抬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下一刻,她扑到了他身上,一把抱住了他。
  “你干什么?”女子纤柔的手臂如藤蔓,紧紧地缠绕上来,秦将离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将她一把甩开,但他的身体却一下子僵硬如木石,冷淡的声音里不由得多了一丝不明不白的火气。
  “我怕,将离,我真的很怕。”并不是刻意的引诱或者骗取同情的伪装,她在簌簌发抖着。秦将离的手已经触到了她的后领,踌躇片刻之后还是颓然放下,放在了自己身旁的地上。“都已经把他们给甩远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刚才留在马厩里的时候,我怕得很。我等了很久,一直在提心吊胆的听外面的动静。想着你怎么还不来,怕你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他身上的甲衣硌着她的肌肤,但她毫不在意,贴近他、感受到眼前的一切是现实而非虚幻才能让心情平静下来。“现在想起来也还后怕,要是最后我等来的不是你而是匈奴人……哎,其实我身上带着刀,虽然不能自保但起码还可以自裁。”
  秦将离默默不语,搁在地上的手却不由得有些僵硬。风敛月自顾自地微笑了一下,抬起头来继续说道,“不过,怎么想都还是活着好啊!我那时候想,要是当真就这么死掉……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到呢,实在太憋屈了。”
  “人生在世,想做又没做到的事情多得很。既然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就没必要多想,只管去做好了。”秦将离淡淡开口。也许是因为沐浴在月光之下,此时他的脸,他的眼神,都平添了一种与他的话语不符合的柔和。
  也许那一刻,月色惹了祸,原本冷静冻结的心突然变得脆弱温软,留守不住理智,隐藏不了秘密,任由感情决堤,一败涂地。
  着了魔一般,风敛月伸出手去,微微颤抖的指尖轻触着他的脸庞,声音轻如呓语:
  “其实我胆小又惜命,恨不得立刻骑上破风逃得越远越好。可我当真不能自顾自逃走,也幸好没有逃走,否则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将离。”
  她想做而没有做到的事情有许多许多,有些是很难实现的期望甚或幻梦,有些是很容易实现却因为种种考量而不能付诸行动的奢望。
  比如他。
  秦将离依然不动声色,仿佛抚上他面庞的只是清风一阵,而不是她轻柔的手指温热的呼吸。清冷的目光越过她的肩头,望向群山之上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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