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怀采薇

第51章


而事实证明,他当时的想法是错误的。
  段氏皇族一共才四位皇子,大皇子段诏安,三皇子段容止,四皇子段景易,那么那个据说是十多年前早夭的二皇子。
  我看着段云苏,试探着叫了一声,“二皇子。”
  他眸光一闪,随即向我点了点头,低声道:“母妃说我离开皇宫后就不能再叫这个名字了,她还说‘北堂幽暗,可以种萱’,我离开那天她在寝宫的北堂种下了萱草,说是这样一来,即便很想念很想念我的时候,也不会太难过,所以,她给我取名……”
  “住口!”我厉声呵斥住他,发觉自己的声音都带着颤抖,“你不要再说了,我什么都不要听。”
  我不敢再看他,转过身夺门而出。
  事实已经昭然若揭,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听他亲口说出那个名字,自欺欺人也好,不敢接受也好。一个心中所爱之人,他突然以一个被自己所救的孩子的模样出现在面前,眼下我真的不知道该以何样的态度来对待他。
  他竟然就是段氏皇族的二皇子,那么之前所有的疑惑,都可以做出解释了。贤妃娘娘不是他的姑妈,而是生母,她对段云苏的爱远胜于段景易,所以即便是段云苏不在身边,她也不愿意对段景易太好,只恐委屈了段云苏。而段景易,他有自己的抱负,却要生活在贤妃娘娘的压迫之下,故而常会以一些反常的举动来引得皇帝对他失去信心——因为他深知,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是母亲为哥哥留着的。
  原来一直以来都不是若萱在帮助段景易,恰恰相反,是段景易在帮助若萱。
  难怪他曾经对我说,“所有失去的,我都会重新拿回来。”难怪,他会那样不择手段地去铲除阻挡在自己面前的障碍,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兄长。段诏安之死,我已经认定是他所为,这样残忍的权利斗争,他从小就经历过,甚至差点丧命,所以,绝不畏惧、绝不内疚。云钟会的确教会了他应该学习的很多东西。
  堇荣、堇荣,这样的云若萱,你还相信他会一心一意待你吗?是否真如段景易所说,他最在乎的,只是能不能夺回那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天色已经漆黑,我的记忆在慢慢恢复的同时,对这里的地形也变得熟悉起来,我一路奔走着,不知不觉已经离那小茅屋很远了。
  我看着苍茫无际的夜色,不知道自己应该去什么地方。难道就这样把他丢在那里不管吗?但是回去的话,我又该如何年对他?
  踟蹰良久,没有想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一直跟随在我身后,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看着我,像是满含着委屈,又不走近,只那样不近不远地站着。
  夜风很冷,偶尔吹起厚厚的积雪。
  我终究不忍心站得久了把他冻着,走上前在他面前蹲下,低声责备道:“出来也不披上裘衣,又冻着了怎么办?”
  他的身体已经冷得有些发抖,但已然挺直了脊背。
  “我怕走得慢了跟不上你。”
  眼睛里有微微的湿润,但是我故意道:“都这么大了还怕黑啊!”
  他看着我,认真道:“我是怕你被挖人参的人给抓走了。”
  被他看出我现在法力很弱,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我是妖精嘛,哪有那么容易被人抓住!”
  他笑了笑,看着我道:“对不起,是不是我一开始没有告诉你我是谁,所以让你生气了?”
  我站起身牵上他的手,“哪有?我只是出来随便逛逛而已,这就回去了。”
  他的手本来有些忸怩地被我握着,走了几步路之后,却反握住我的手指。微弱的力量,让我的嘴角不由得牵起了一个笑容。
  “冷不冷?”
  云苏想了想,诚实道:“冷。”
  我弯□想把他抱起来,却被他拒绝了,“冷是冷,可我能坚持住。”
  我抬手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惹得他又是小脸微红。
  寒风吹在脸上,带着微微的疼,我暗自用法力将暖意自他的手间传递过去,可稍稍抵御寒冷,也不会被他发现。
  走了一段路,他问我道:“人参精,我总不能一直这样叫你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才不要让他在十多年后第一次见到我就知道了我是谁,想了想说道:“你在五月的时候到山上逛一圈,开满地的那个就是我了。”
  他挠了挠头,头一次露出迷惘的神情。
  ————
  和云苏在这山脚下浑浑噩噩生活了几日,我看他的身体已经渐渐恢复,也是时候将他送去云府了。
  命运之于人而言,太过奇妙,我从未想到,自己竟然就是推动这些事情发展的一个力量。若我没有救他,他会否遇到别人?这几日我洗衣做饭照顾他,每做一件事情,都会想到长大之后的云若萱,心中感慨万分。
  今夜同往常一样,他睡在那木床上,我枕着件厚厚的衣裳躺在门口。原本云苏说什么都不肯让我睡在外面,我硬说妖精不怕冷,好不容易才将他说服了。若是龙儿那小子的话,我才不管什么礼教,直接和他挤一张床,但是这个段云苏可是日后的云若萱,一想到这里我就说不出的别扭。
  其实没有了强盛的法力,我也是很不经冻的,半夜里几乎冷的牙齿咯咯响。
  云苏每晚都要出来看我好几次,用被子将我盖严实,然后每过一段时间就出来看看有没有掉被子。其实这么冷的天气我才不会把被子踢掉,但是他坚持说白天是我照顾他,晚上他就要照顾我,一丝不苟。
  其实他这样一来我反而睡得更不好了,每次都要记得嘟囔一句,“云苏,你自己可别冻着了。”
  然后他心满意足地回屋,我继续去找我的美梦。
  这日,说起什么时候送他去云府的事情,云苏突然沉默了良久,平静的脸上,隐约看得出寂然。
  我们并肩靠着坐在雪地上,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中耀眼的光芒,没话找话似的问道:“你之前给我唱的歌,是在讲些什么?”
  我想了片刻,缓缓说道:“是岁月的流转不定啊,白驹过隙,忽而而已,夙心往志,到最后终究会被遗忘。可叹所有的人和事,都会成为过去。”我转向云苏,淡笑道:“就比如你我,此次一别,或许再无相见之期,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忘记我。”
  云苏摇摇头,“不,只要我不想忘记,就永远都会记得。”他似是有些着急,问我道:“日后要怎样才能找到你?”
  我想着在今后的十多年中我们都不可能见面,本想说不用找我了,但是又怕他心中不快,便说道:“我每月初一都会去长白山,就在我们遇到的那棵树边上。”
  见他神色稍定,我支起脑袋往后仰着头,轻叹道:“曰归、曰归……胡不归?”
  我不过是随口说说,云苏却问道:“你想去什么地方?”
  我笑了笑说:“哪里都不去,我只想找个可以安度一生的地方,永远都是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云苏低着头沉默良久,忽然对我说道:“此番恩情,日后定当相报。”
  我笑问:“你以何为报?”
  他一脸认真的表情,抬起右手起誓,“云苏愿指九天以为证,他日我若为皇,你便是我的皇后。”
  冷风轻吹,明星荧荧。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怔怔然望着他。
  这时候忽然有些明白当年的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忘记这一切,除了本就对所有的过往不甚在乎,还有……觉得接受不起一个孩子这样的承诺。
  他眼下还是段云苏,一个未长成的孩子,但是这双眼睛,与多年后的云若萱是多么相像啊。
  良久,想到他日后的种种,我冷声道:“你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没必要搭上我的名义。”
  他抬起头看我,几次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我想着现在若能让他放弃那些遥远的权利追求,日后就能省却许多让人心烦的麻烦,但是……我不知道该以何样的方式让他放弃——那本就是属于他的,而非过分的苛求。
  于是就这样冷言以对,告知,我厌恶那些东西。我不知道他能否明白。
  第二日我们前往洛城。
  此时千阕楼尚未造起来,整个洛城绝无可以与云府比肩的人家。门口的两只大石狮与我上回见到的无异,怒目圆睁地看着来往的行人。
  我不能见云家的人,故而在门口就和云苏道别。
  他站在原地,一脸平静地望着我,神情没有半分的倨傲,但是一望便可见那与生俱来的 
 50、七 昔我往矣(下) ... 
 
 
  贵气,好似这张印着无数伤痕的、斑斑驳驳的脸,根本不会给他带去任何的自卑。
  我最后对他说道:“照顾好自己。”
  他微微一笑,“我会去找你的。”
  
51
51、八 千夜微澜(上) ... 
 
 
  离开云府,才恍然想起自己这是走在十多年前的洛城。
  见到熟悉的城郭、熟悉的街道,突然心生感念、神思不定。
  我不知道为何会对这个城抱有这样强烈的依赖,难倒仅仅因为,这里,是我们曾经相依相伴的地方?
  我曾背着他给我的青布包袱从十里坡一路走来、也曾在千阕楼上和他斗嘴吵闹、还有月明之夜那个啼笑皆非的“偶遇”、雷雨交加的山洞、沉香水榭的流连、七夕灯火的明灭晦暗……这样一场相识相知,是偶然、还是注定?
  我努力回想月老灵犀簿上的蝇头小字,都没有丝毫关于这一段情缘的只言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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