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怀采薇

  原来若萱最大的敌人不是他的三个兄弟，而是他的皇叔。
  我再一整理，将这些想法向贤妃娘娘详尽地道出。她听我说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缓缓道：“七王爷在杀死大皇子的同时，又猛然将矛头指向了若萱，这只有一个可能，便是他已经知道了若萱的真是身份，知道他将会对他造成很大的威胁，这才把毒死大王子的罪责嫁祸于他！”
  “娘娘所言甚是。”
  她看着我，“想不到你一个小小女子，还存有这样的见解，难怪若萱会对你另眼相待了。那么你再说说看，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既然七王爷已经知道若萱的皇子身份，那么皇上那里也已经不用有什么隐瞒。只要能够让皇上知道，若萱不仅是他的儿子，还是他所有儿子中最出色、最有能力继承皇位的人，那么他定然舍不得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话而轻易将若萱放弃。这个时候，我们只要再想办法证明下毒的另有其人，若萱就能够平安无事了。”
  贤妃娘娘看着我的目光带着一丝赞赏，却又似乎另有深意，“我有办法让皇上知道，若萱是他所有儿子中最有能力继承皇位的人，但是，玉玲珑花一事又要如何解决。”
  我轻轻一笑，“想必云落自有解决的办法。”那个下毒的宫女曾被我撞见过两次，要是连找到她的办法都没有，那也就不是云落了。
  贤妃娘娘看向云落，“果真？”
  云落自信道：“定当尽快办成！”
58
58、十一 今我来思（下） ... 
 
 
  当晚，贤妃娘娘命云意在锦绣宫中整理出了一间屋子，对我说先安心在这里住下。
  我嘴上自是答应，可一日未见若萱，我又岂能安心？
  趁着夜色，我偷偷溜出了锦绣宫。天牢又如何？任何人都不可探视又如何？我想要进的地方，谁也拦不住！
  走至半途，忽听得有人在后面叫我的名字，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听错了，仔细一听却又是真的。
  转过身，看到一身月白色的华衣在黑夜中渐渐显现。
  “容止！”
  他是一人前来的，身边并未有侍从跟着，看了看我笑道：“堇荣你真是神出鬼没的，眼下竟然又回宫了，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好在一路跟来，不然岂不是要错过了。”
  “你跟了我一路？”那岂不是看出来我要去天牢？
  他略一点头，“放心，我不是来阻拦你的，不过是好久没见的朋友，乍一看到，想上来打声招呼。”
  被看出小心思，不由得抬起手挠挠头，“那是，你才不会做那种出卖朋友的事情呢！”为了防止他说出什么天牢危险要陪同我一起去的提议来，我故意转移话题道：“王妃姐姐回来了吗？我也已经好久没见到她了。”
  要说这宫中真正让我有一点点小惦念的人，也就是江慕晴了，看得出她虽然身在宫中，被各种条条框框所约束着，但是骨子里有着一种不外露的执迷和痴狂，这是我所欣赏的女子。
  段容止依旧面带笑容，但是这笑容与刚才明显是不一样了，隐隐带着点苦涩，“其实皇宫一直不是她喜欢的地方，她走得时候虽没有明说，但是我知道，她再也不会来了。三日前刚有来使上报，说慕晴病逝于娘家，我自知这是她摆脱王妃身份的一个办法，也真心为她高兴。父王一开始不同意她葬在江家祖坟，我也是费了好些口舌才说动的。”
  那最初相见的雍容华贵、仪态优雅的王妃，和最后远远望见的一袭绿衣、清丽脱俗的女子，真真是天壤之别。她能回到自己喜欢的地方，自是好的，但是想起她看着段容止的目光，我又忍不住叹息。
  “容止，能娶到这样的妻子，是你的福气。”
  他苦笑，“没有好好珍惜这样一个妻子，是我的不争气。”
  “既然现在知道错了，就应该知错能改才对，找个机会，把她接回来吧？”
  他爽朗地笑笑，“而今才道当时错，也不过于强求了，随缘吧，再把她关进这宫里，也不见得就是对她好。”
  我见他虽然是笑着说话，但心中分明有难解的惆怅，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高兴就别藏着掖着了。”
  他微一错愕，随即叹息了一声，坦然说道：“繁杂的事情太多，也非一言两语能够说清，你先去探望云公子吧，若是回来得早，我命人在楼上做几道菜，当是为你洗尘。”
  我微微一笑，“自会前去叨扰的！”
  他点点头，“那暂且别过，天牢守卫森严，你多加小心。”
  “放心，我是妖精嘛！身怀绝技的！”
  我说着朝他摆了摆手，转过身往天牢的方向走去。
  ————
  在狱中见到若萱，他正坐在墙边，单手支着头小睡。一层薄薄的的软毡铺在身下，连衣角都舍不得弄脏半分，身上却什么取暖之物也没盖。
  我想过很多种他在狱中潦倒失意的样子，但是看到他这样安安静静地睡着，还是不由得心中一痛。
  轻轻地走上前，在他身侧蹲下来，伸手抚上他略略显得消瘦的脸庞，短短的胡茬，刺得手心中直痒痒。即便睡着，他的脸上还是露出深深的疲倦，在这样的地方……一定是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吧？很想叫他，又怕吵到他难得的睡眠，踟蹰良久，最终还是倾过身小心翼翼地抱着他。
  感觉到他身子有些发热，甚至冻得肩膀微微颤抖。
  三月初，春寒料峭的天气，到了夜间更是冷，加之他自幼气血虚弱，本是经不住寒气的身体，不知道这几夜是如何熬过来的。
  越想越难过难过，眼中有泪又不敢落下来，只好紧紧闭着眼睛，无声无息地环抱着他。
  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如果他还是个像十多年前那样小的孩子，我应该就能将他整个地抱在怀里，多冷都不怕。
  一连声的轻咳，惊醒了我的沉思，也把他自己从睡梦中惊醒。
  我拍拍他的胸口，急道：“若萱，是不是病了？”
  他见到我，脸上刚睡醒后迷茫的神色渐渐转化成惊讶，眸光中似又迸射出无比激动的火光，猛地一手抓住我的手腕，低沉醇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堇荣，真的是你！”
  紧随而来的，又是一迭声的咳嗽。
  我想要看看他究竟病得严不严重，他却并未放松手中的力道，幽深的眸子落在我脸上，似是要将我再看清楚一些。我刚想转开脸，却被他一把拦腰拉近怀中，话语中满含着笑意和释然，“小妖精，你总算还没有忘记我。前段时间找不到你，我……咳咳，我真的很害怕，害怕一等又是那么多年，咳……咳咳咳……”
  我探上他滚烫的额头，这才发现他的面色苍白地几乎泛着青色，心痛之下眼泪不住地往下掉，“是，我是小妖精，是长白山上差点被你一口吃了的小人参，云苏，云苏……我不该故意把你忘记、不该一次次从你身边逃开、不该怀疑你对我不好……”
  感觉到他的身体忽然一僵，又慢慢地平复下来，温润的手指抬起我的脸，“真的是你，我没有猜错，真的是你……”薄唇轻扬，在我额上落下一个干涩的吻，“我很多次梦到那一天，我在山上一直等、一直等……可你，就是不肯出来见我。”
  模糊的记忆，在他的提醒下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我送他回云府后的第二天，感觉到自己周身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像是很快就要进入长久的沉睡。蛟龙姐姐扶着我往山下走去，“再坚持一会儿，我这就送你去欧丝之野。”
  未走几步，却听得前方传来人声，“就是这里了，你们走吧，我一个人在这里等她。”
  听到段云苏的声音，我顿时停下了脚步，嘱咐蛟龙姐姐道：“先躲起来，别让他发现我们。”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子，应当就是云起和云落，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去山脚下等云苏。
  那日下着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很快就落满了他的全身，但他就是一动未动地坐在树下。开始的时候还抬着头东张西望，后来，渐渐地把头沉了下去，竟是睡着了似的。
  雪花渐渐覆盖起那个小小的身体，蛟龙姐姐道：“去看看他吧，再这样下去不是要冻坏了。”
  我铁了心摇摇头，“你之前还说这会是我命中一劫，我倒是要看看，他能怎样成为我的劫。”我说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捏了个咒，“我这一生都当无欲、无求、无情、无牵，若有违此，便让我醒来后将前尘一切……尽数忘记。”
  昏倒的前一刻，眼中还残存着大雪纷纷落下的景象——像是之前积累而起的一个世界，都要在这场漫无止尽的雪下完全坍塌。
  “咳……咳咳……我告诉自己，那天你只是恰好不在，可是之后的第二天、第三天……我都没有等到你。”
  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从心底升起，我恍然抬头，“也是在那之后生了场大病、落下了这长久的病根？”
  他淡笑着抱紧我，“好在，十多年后的那一天，你还是如约前来了，虽然……虽然已经不记得我。”
  “若萱……”
  他纠正道：“云苏。”
  “云苏，对不起。”
  “知道对不起就好。”他低着头，徐声道：“有些事情，看不清、猜不透，非要说得清清楚楚方可明白，眼下我们可算是说清楚了，你会不会……又突然离开我？你的十几年或许只是一瞬，而我的人生，并无很多个十几年啊。你说那歌中所唱的是岁月流转，忽而而已，可我的夙心往志，终究没有遗忘，而你也还在我的怀里，并没有成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