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怀采薇

  我不知道人间女子待嫁闺中之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只觉婚期将近，思念之情却仍然不减。人事总有宿世命运所注定，不知这一次，又是牵动了月老手中哪一根宿命缠绕的红线。
  九重天远得仿佛触不可及，我曾目睹着凡间女子迎风舞拜、心存期盼，殊不知我身在世，总如一场大梦。
  我反复把玩着手中那支发簪，古随珠温厚透润，在夜间熠熠生辉。
  心若芷萱……不知当初是谁刻下的这四个字，以白芷宣草为喻，心念当属高洁，不知在这人世，又曾有怎样的悲喜。
  忽忆起洛城七夕，萤火微光中，花之异彩，鸟之鸣啼，若萱执笔写下的第一句话是……无归也无悔。
  若无归，可真能无悔？
  段景易前往封城之前曾来找过我，见我兀自在庭院中长吁短叹，走至我身侧笑道：“一念起，愁苦无尽，堇荣姑娘深夜无眠，可是在感叹朝露如洗，了无云迹？”
  他话中有话，我侧转过身对着他，“人世无常，一夕朝露如电，待明日红日初升，就消散得踪影全无，岂不又是一个云悬于天的日子？”
  段景易看着我，忽然闷声笑起来，“你和他在一起时间长了，也学得这般牙尖嘴利起来。”
  我微微颔首，“彼此、彼此。据说四殿下明日就要启程去封城了，现在前来又是所为何事？”
  段景易微微一笑，“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位故人前来，希望堇荣姑娘到时候可以代我略尽地主之谊。”
  “故人？”
  段景易点头，嘴角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说道：“便是住在洛城十里坡的那位神医了。”
  “非烛？”我为一愣神，“她来做什么？”
  “父皇龙体微恙，故而请她来诊断一下。”
  微恙？素来勤勉国事的皇帝多日未曾上朝，哪有他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我并未说穿，点点头道：“非烛怎么说也曾帮过我，这回大老远赶来，能再见到她，也是幸事。”
  段景易的目光中盈起一丝笑意，“堇荣姑娘对我这个借玉之人倒是略过不提了。”
  我知他说的是玩笑话，也不在意，“四殿下心胸宽广，想必是不会于我一般见识的。”
  他呵呵一笑，“那么就此别过了。”
  一抹微笑，如月华流转，在暗夜间悄然展开。
  我有些畏惧他这种含着妖鬼之态的笑容，似是其中有着什么让人难以揣测的预谋。
  ————
  第二日经侍者通传，得知皇帝召见我，我略略整顿了衣饰，随着侍者前去。
  我知道他这次召见我定是有关我和若萱的婚事，心怀忐忑，几番周转，终于来到皇帝的寝宫。
  寂静的宫室，所有的宫人都已经退下，黄缦后的龙榻之上，那个九五之尊的王者阖目斜躺在锦垫上，听见我的脚步声，才徐徐睁开双眼，“你知道我找你来所为何事？”
  我微微一敛裾，福身道：“若……，二殿下说，已向皇上禀明我们的婚事。”
  他面沉如水，双目沉在我的脸上，“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何处的女子，竟然让我的三个皇儿都丢了魂似的。你倒是说说看，他们喜欢你什么？”
  我矍然一惊，刚才还勉强露出的笑容立时僵在脸上，他这句话说白了就是在问，你凭什么。
  我定了定，回到：“堇荣除了真心，一无所有。”
  帷幔之后沉默了片刻，随即传出轻微的咳嗽，“真心？这样说变就变的性子，也算是真心吗？皇儿们的手足相残，我是万分不想见到的，何况云苏是我失而复得的儿子，我不希望他们为了一个女子……咳、咳咳……”
  我低首道：“皇上，三皇子于我只是朋友，那日在昭仁宫已经说得很明白，至于四皇子，那只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他气塞了片刻，“什么叫权宜之计，又是对谁的权宜之计？你才来了多久，难道这宫中，已经让你觉得必须要耍些手段才能度过？”
  我听不出他或中口气，又不知该如何回答，徒然而起一种落寞之感，怔怔看着地面，无话。
  片刻，听皇帝轻轻叹了口气，定定地注视着我的眼睛问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究竟是想和谁在一起？”
  “若萱。”我并未多想就下意识地做出回答，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说错了名字。
  正欲纠正，却听帷幔之后传来低低的笑声，“你再说一遍，他叫什么？”
  我余惊未息，这一刻仿如有千钧之力压在我的肩头，踌躇之心却不及兴起，心中已然有一个声音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回答。
  我抬起头，静静道：“回皇上，是云若萱。”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云若萱……好，你记住，你嫁的人是云若萱，不是段云苏。呵呵，我明白了，你退下吧，好好准备你们的婚事。”
  我低了低首，缓步离开了这个宫殿。
  出得大门，终于松了口气，皇帝之前想必是心存怀疑，怕我是怀有感情之外的目的，而我不小心说出的名字，却告知他，我心中那人，不过是洛城云家的大公子，而非段氏皇族的二皇子，我留在这里的目的，除了为他，别无任何。
  而他也终于相信了。
  我呼了口气，敏锐的听到了微风拂竹的声音，清音悦耳。
  此时已经过了风景寂寥之时，远近都是暗香浮动，池面宛如烟霭雾笼，枝头绿叶尚未成阴，也已然闲院绿苔、郁郁青青。
   
作者有话要说：过度章节……明天有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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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十三 妖若有情（上） ... 
 
 
  至五月，婚服已成。这一日上午，云意兴冲冲地拿着大红的嫁衣来到我房里，绕过一曲屏凤，叫道：“小姐小姐！你快来看，殿下要我送来试穿的嫁衣，要是有不满意的，我再拿回去让人改！”
  云意拿来的并非只有婚服，身后一排侍者搬来了数十只大箱子，其内放置着各种嫁娶之物，嘉禾、朱苇、双石、九子蒲、长命缕……
  西翎国的习俗，男女在婚嫁前的一段时间是不可以见面的，所以这些天我一直住在贤妃娘娘那里。算了算时间，约有半月未见过若萱了，倒是云意和龙儿成天在两头跑动，也并不觉得无聊。
  我接过云意手中的婚服，鲜妍明媚的红色映入眼帘，长长的下摆一直拖到地上，层层叠叠的褶子如花边般层峦叠障。覆着彩饰的凤冠之上，垂下条条丝穗，金翠花钿，欲迷人眼。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衣服，略有些迟疑，“这么厚重……都要我穿上？”
  云意弯腰拎起落在地上的一片衣角，冲我笑道：“可不是吗，小姐要嫁的人可是二殿下，这婚礼，自然是有多热闹就办多热闹！”
  她二话不说，将我拉至内间，不多时，便将手中的衣物尽数帮我换上。末了，将我上下打量一番，道：“好看，真好看，小姐一定会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新娘子！”
  想起容嫣曾同我说起过上古时期的婚礼，那时候的婚礼都是简朴干净的，远不如现在这般麻烦。没有各种各样的热闹，甚至不举乐，夫妻二人携手结发，共牢而食，合卺而酳。那时候的婚服也并非大红的颜色，新婚之人身穿镶有黑边的纯玄色衣裳，在宁静而细致的仪式中定下古老的约定，今后当同甘共苦、生死与共。 
  我看着镜子中一身喜气的自己，略有些失神。
  云意见我半晌无话，试探地问道：“怎么了小姐，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喜欢？”
  我摇了摇头，“没有，这样很好。”只是生怕过于热闹喜庆的场面，会盖过最本初的、简明扼要的心意相属。
  不敢将这衣裳穿得太久，脱下后换上自己原来的衣服，让云意收拾妥当了放置起来，待到婚礼当天再穿。
  非烛前几日已经从洛城赶到了皇宫，我原想着找个机会去见见她，但一直找不到机会。在她的悉心医治之下，皇帝终于可以下床，只是精神依旧不济，气色远不如从前。我私下打听过皇帝的病情如何，听人说非烛当时只摇了摇头，说是天命已定，由不得人。我自知，此话一出，便是归期将近了。
  皇帝似是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希望我和若萱的婚礼尽快办了，将日子定在了五月中旬。
  短短的十几日，我却浑浑噩噩如过了许久许久，心中总在怀疑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会不会这只是小人参精在眯着眼睛晒太阳的时候做的一场梦、只要眼睛一睁开，所有梦中的事情都会消失得一无所踪？
  龙儿见我发呆的时候，总要笑说：“姐姐，你想太多了。”
  是我想多了吗？我是个妖精，现在却要嫁给凡人了，这能不想吗？日后，我是不是就要学着和人世间任何一个已为人妇的女子一样、不再有只属于自己的自由？
  心念难平，我倒了一大杯水，静静喝完。
  忽想起昨日答应了龙儿要带他出去骑马，而去他房里一看，却见他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双眼紧闭着，呼呼大睡。
  这阵子他还真有些奇怪，前段时间是猛长个子，忽的已经窜过我的腰间，这几日却总昏昏沉沉的，每天要睡七八个时辰。我有些担心是不是之前在洛城吃丹药的时候吃出了什么问题，又或者这蛟龙一族的生长本就是这样的，下回见到非烛，可要好好问问。
  看到龙儿的一只小脚露在被子外面，我玩心大起，一把抓起来挠他痒痒，“小家伙，睡觉都不老实。”
  他嘀咕了一声，急急缩回脚，继续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