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怀采薇

  便听她静静道说：“回禀皇上，我初来皇城时便见宫墙上方有黑雾缭绕，分明是有妖孽作祟，只因当时尚不知事情真相，所以不敢妄自胡说。”
  我听到在座的人或惊或怕地议论开来，皇帝拿着酒盏的手有微微的颤抖，质问道：“你说什么？有妖孽在这宫中作祟！”
  心中骤然如有惊雷打响，感觉到若萱放在桌下的手紧紧地握着我，却丝毫不能减缓我的焦虑与恐惧，因为在非烛的眼睛里，我明白了她那日为何要以愧疚的眼神望我。
  皇帝站起身，目中射放着咄咄的精光，“非烛，你告诉朕，那妖孽现在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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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十五 忽起惊变（下） ... 
 
 
  非烛扬手一指，正朝着我所在的方向，声音如从寒冬的冰雪之中渗出，“人参精，需要我将你打回原形吗？”
  骇然间我只觉得无比慌乱，想要带着龙儿立刻离开这个地方，但是一想到非烛手中持有上古神器之一的封天印，顿时挪不动脚。
  若萱不动声色地在桌子下握住我的手，冷声道：“非烛姑娘最好还是想明白了再说话，这里可不是任何人都能放肆的地方。”
  非烛面不改色地看着我们，“二殿下，你被妖物迷惑已久，到现在还不要执迷不悟吗？”
  贤妃娘娘惊道：“你说堇荣是妖精！这……这怎么可能！”
  众人皆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似乎还不愿意相信非烛的话，我这样一个人形俱好的女子，怎么可能是他们想象中狰狞恐怖的妖物？
  我在他们的注视中暗自低下头，在人群中，头一次感觉到深切的自卑和无奈。我只是一个妖精，一个被世人所嫌弃的妖精，有何面目与一个出色的皇子执手相依？
  非烛绿衣翻飞，扬手向我打来一道金光，我只觉得头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眼前突然金星直冒，几乎要昏厥过去。
  若萱一手揽住我的肩膀，将我扶稳在他怀中，脸上浮现出怒气，“你再敢动她一下，今日就休想活着离开！”
  我看向身边面色不再平静的人，心中害怕无措，“若萱……”
  贤妃急道：“神医，你先勿要妄动，皇儿不会看错人的，他对堇荣情深意重，或许……或许是你一时看错也未可知。”
  非烛道：“我说的是对是错，你们稍后就能知道。”
  她手指一翻，刚才打在我身上的金光如化成了实体的金线一般，将我的头部紧紧箍起，随着她手指的移动，头痛欲裂。
  我难以忍受这样的痛苦，捂着头弯下去，将身子缩成一团，拼尽全力大声叫唤起来。
  心中愤怒一起，感觉到周身的皮肤在渐渐变化，原本垂落在胸前的黑发，霎时间苍白成人参的须杆。
  听到不远处传来惊叫：“妖精！她真的是妖精！”
  “变了……她变回原形了！”
  各种各样的声音中，我还是听到皇帝传出了清晰的旨意，“快！快将她抓起来！不可让这妖孽伤及无辜！”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撕心裂肺的疼痛撕扯着每一寸的心神，心中的悲愤却远远大于身上的痛苦，我可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要这般对我？难道这就是爱上一个凡间男子所要付出的代价？
  却听到身侧有衣衫簌簌响动的声音，感觉到若萱猝然跪下，那个我所熟悉的声音传至耳中，语声带着从未有过的惶恐，“求父皇三思！”
  “皇儿，你起来。”
  “恕儿臣不能从命。堇荣是儿臣的妻子，儿臣亦对她一片真心，新婚之时我们曾指天为誓，今生今世绝不相负，她虽然不是人间女子，但是也从未做过任何有违天理的事情，儿臣恳请父皇手下留情。”
  皇帝听他这么一说，怒道：“这么看来你早就知道她是妖精！却还放任她在宫中来去自如，甚至欺骗朕为你们赐婚！”
  贤妃微颤着声音道：“皇上请息怒！云苏事先一定是不知情的，他只是被这妖女一时迷惑住了，绝不会忤逆皇上的！皇儿，你还不快站起来！”
  我泪眼朦胧地看向若萱，见他脸上透着一股孩子般的倔强和执拗，仿佛再次见到了十多年前，那个风雪天里固执的孩童。
  此时我身上的疼痛已经渐渐减缓，以一具残缺不全的人身倒在地上，微怔着眼，看见若萱凝视着我，眼中深含着痛意，启口道：“求父皇母妃念在儿臣十多年孤苦无依，纵容这一次，即便是将儿臣与她一起逐出宫去，也毫无怨言！”
  他素来要强得很，从未在人前说起过这些年自己遭受的罪，现下听他如此言语，心中难过，晶莹的泪珠从不由得从眼角溢出，“若萱，不要为了我这样……”
  贤妃颤巍巍地走下来，“皇儿，你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女子，连母妃都不顾了吗？”
  明眸依稀闪烁，那张俊朗的面容上，似乎带着我并不熟悉的悲凉，“孩儿不孝，世间万事，岂能样样双全，若一定要儿臣选择的话，儿臣只想和她在一起。是妖精又如何？我只知他是我的妻，珍惜我一如我对她。儿臣早已在心中发誓要善待她一生，不让她被任何人欺凌！若连这点都做不到，儿臣生亦何欢？儿臣已经尝到过失去了滋味，再不愿尝试！求父皇和母妃不要再这般折磨儿臣了！”
  我听在耳里，便只一瞬，心如刀绞，泪水滴滴滑落。
  若萱他久久注视着我，眸中隐然有泪，“儿臣从未向母妃讨要过什么，唯有一个堇荣，求母妃将她给我，儿臣愿与她一声相守，不管她是人是鬼、是神是妖，终是儿臣心中最为惦念之人。”
  忽然听见非烛冷声道：“世有天道，人与妖，本就不得相恋，你们的缘分已尽于此，又何必强求！”
  她眉眼冷峻，绿衣翻飞之下，袖中似有紫光乍现，我这时候才看清楚她手中所执之物，那是一块通体暗紫色的方印，底部的线条勾勒出我分辨不清的字符。只一眼，便已然让我心神俱颤、惊惶无措，那是封天之印啊！
  若萱豁然站起，愤怒地朗声道：“天生万物以类分，可并没有把情感道德一并分化，天道为生之后者，能者居之，岂在乎种族贵贱！她是妖精又如何，在我眼中，在我看来，这世上万千声色，却本跟比不得她丝毫！”
  皇帝愤怒地拍桌子道：“不必管他！速速将那妖物抓起来！”
  随着他话声落，无数侍卫从周围齐刷刷地掠过来，将我和若萱分开。
  我看见他的俊容霎时变色，似乎想用奋力抵挡，但武功终究敌不了那么多训练有素的侍卫，被他们团团困住，再难与我相见。
  最后停留在脑海中的，是那双如水般清澈的明眸，其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失落、哀痛和憎恨。我知他心中亦是万般无奈，甚至伤心自责，想要说些宽慰的话，但是已然无从说起。
  感觉到他的绝望，我的心也如石沉大海般，难寻踪迹。
  这万千红尘，我应该遇见谁？我应该思念谁？又该为谁捡尽寒枝？为谁天荒地老？什么碧落黄泉终相见，却原来人世荒唐，留不得一个小妖精半点的希望，黄泉路上，你我终究还是会尘归于尘、各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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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十六 苍山龙吟（上） ... 
 
 
  封天印如一张巨大的天网向我笼罩而来，紫光过处，似朔风起。如此凌烈的猝然袭击，根本不是我所能抵挡的。
  猛然间想起容嫣交给我的护身之物，我一手捏起那片绯红色的小叶子，迅速念了个诀将其焚毁。然而这片叶子只是一个告知容嫣我遇到危险的信号，要她在顷刻间从欧丝之野赶来救我，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想到这一层，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烟消云散去。
  原来妖精终究是妖精，再怎么怀揣期望、心心念念，都是枉然，到头来等待自己的，不过是一场近乎毁天灭地的惩罚。
  非烛之前所说的话并不是吓唬我的，她就是一个游走在人间的收妖之人，关键时刻，面冷、心更冷。这封天印当头打下，即便残存着一口气，日后，我也再无修成人形的可能了。
  心中有恨又痛，若萱，你我果真要缘尽于此了吗？
  我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然而封天印并未如我所料地在头顶砸下来，间不容发之际，一道耀眼的金光从不远处急如星火般飒踏而来，生生架住了封天印的紫色光芒。
  如此熟悉的金色光芒，却比记忆中的那一次来得更为惊骇，我一霎目间转头，望向它来时的方向，惊觉原本站在那里的龙儿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生怕他见我遇险，愤怒之下显出蛟龙之身后会遭人围困，急得大叫：“龙儿！回来！”
  回应我的却已经不是那个孩子般带着稚嫩的声音，一声龙吟从天际传来，长啸之中让人恍如置身于苍茫的溟海之中。
  我抬手望天，见到了至为惊骇的一幕，云雾间金光弥漫，身披鳞甲的巨龙盘亘在天际，屈伸的五爪似是在向众人发出满腔的愤怒。这是龙儿第一次在我面前显露真身，这般身形，竟是比他的父母还要大上许多。
  他似是听不见我的话，盘旋于天空中，龙吟再起，风雨忽至、云雾弥天。他竟然……能够呼风唤雨！这根本不是蛟龙的力量所能达到的！
  难道……这个一直与我生活在一起的蛟龙之子，竟然是真正的神龙！天生的仙骨上神，难怪他在一出生的时候就能幻化成人形、也难怪非烛见到他的时候并无任何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