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怀采薇

第68章


  我知道若是以前,那个奶娃娃似的孩子一定会死死拖住我,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我这么对他有多么多么恶毒,但是眼下他只是皱了皱鼻子,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想了许久,他眼底雾霭流散,对我道:“好,我跟他走。”
  青曜乐得一把拉住他,“就这么说定了,可不能反悔,我现在就带你回去。容嫣姑姑,父王那里就拜托你了!”
  我对龙儿点了点头,亲见他回转过身,随着青曜化身成金色的巨龙,在原地徘徊了一阵之后,潜入碧蓝的大海中。
  待海中风浪散去,我还呆呆地凝神望着海面,不发一言。这孩子自出生以来便与我相伴,眼下分离,不知何时才能再度相见了。
  容嫣低低叹了口气道:“早知这人世一遭,真会遇到这些个纠葛,当初就不该让你出来。”
  我对她笑笑,“可是我一点都不后悔啊。对了容嫣,我现在还不能跟你回去,你快点用法术将我送回西翎的皇宫,他找不到我,一定会很担心的!”
  容嫣无奈地摇了摇头,“执迷的傻丫头,这一切不过是场不切实际的梦境罢了,你何必要一错再错下去。”
  我听她此言,料她不愿帮助我,心中着急,道:“且不管是对是错,至少让我走到最后……”
  容嫣长长的衣袖挥舞在我面前,只一瞬,便让我昏昏睡去。
  “堇荣,好好睡一觉吧,一觉醒来,但愿你能放下那些不应留存于心的执念。”
  我很想告诉她我不会忘记也不愿意忘记,但是眼前一黑,意识在转瞬间变得苍白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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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十七 岁亦暮止(上) ... 
 
 
  悠悠醒来之际,听到耳畔正响起一阵低吟浅唱,“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蜉蝣之翼,楚楚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
  熟悉的女子之声,恍惚一刹,宛如看到南山明月,映着绿荫桑竹,在时光的流逝中,所有的风起云涌,都归于尘埃落定。
  我睁开双目,正如所料,自己是回到了欧丝之野。
  望天边落霞如锦缎,远处芳草萋萋,心中却没有了以往的安然自得,只觉得在这边荒芜的平野上,天地寂寥,只余往事沉浮,若隐若现。
  容嫣还陪在我身侧,见我自顾伤神,不由得叹息道:“堇荣,你莫要再为什么人难过了,红尘温软,却并非久留之处。他们都是生不满百年之人,难道你妄图以自己的一生、去抵换那短短几年的快乐吗?”
  我懂,我当然懂,在容嫣看来,凡人便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一般,轻如烟流,转瞬即逝,她是怕我再执迷下去,终会为了若萱先于我死去而痛不欲生。
  我抬起头,对上那双端庄静雅的双眸,静静道:“蜉蝣虽朝生暮死,犹有羽翼以自饰,生之微薄又如何?不识晦朔,无意春秋,但只要过得让自己安定,即便只是短短一日,也与沧海桑田无异。”
  容嫣停下手中的织线,凝神望着我,放佛觉得我不像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小人参精。
  她沉沉地抬眼看着天际,道:“我已不知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多久,再长的时间,都已经没有了意义。堇荣,你是否对这欧丝之野四季盛开不败的鲜花感到厌倦了?红尘中的苦乐悲喜,原是要比这里来得有趣许多。”
  我忙摇头,“不,容嫣,我绝非一时的贪玩,我只是……只是……我真的不想离开他啊。”
  人说凡爱种种,似水无痕,我终不能明白这是宿命牵扯出的羁绊,还是欲求漫延而生的无望。是不是无论怎样的深爱和痛恨,终究会消弭在时光的漫漫无涯中?
  见容嫣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堇荣,我不知道现在把这一切告诉你是对还是不对,但是……你应该知道。”
  我想起之前她见到我的时候就有什么话要说,却被青曜无意打断了,问道:“难道你还瞒着我什么事情不成?”
  她拉着我在一条灵溪边上坐下,说道:“这事情还需得从三百年前的一位天神说起,据说那位天神生来傲骨,不甘心在天宫担任一个小小的职位,这样一来,惹得君上也见了他就心烦。他要同君上打赌,说若给他一个在人世间站于至尊之位的机会,他一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若不能了此心愿,他宁可再也不回九重天。君上听来觉得有趣,便答应他了,却又有意刁难与他,让他的一辈子总不能尽善尽美。这一堵便赌了三百多年,那人眼下还在红尘中游历着。”
  我听来觉得诧异,“你和我说这人……莫非我们认识?”
  容嫣笑道:“若不是这位,你还遇不上你心上的翩翩佳公子呢。”
  我听她这般说起云若萱,不由得红了脸,闷哼一声道:“专心说你的事情,不准乱扯别的。”
  容嫣继续道:“正是专心说才一定会扯上呢。话说这一世,是西王母娘娘亲自为他定下的命数,如他所愿得到权力,却偏要教他尝尝双亲厌弃、兄弟分离、一生得不到真爱的滋味。”
  我忍不住道:“这么说来,这个人也挺可怜的。”
  容嫣道:“你且听我继续说下去。要说这天神在位之时与他最为交好的仙家,便是月老了。”
  闻此言,我隐约感觉到一些事情发展的后续,偷偷瞥了眼容嫣,她倒是依旧一脸平静,“月老觉得他这样再人世又白走一遭,实在也太孤寂,便想着法子要为他按上一段没头没尾的姻缘。”
  说至此处,容嫣转头望我,竟是捂嘴而笑。
  我惊讶道:“你看着我做什么?还不说下去!”
  容嫣好不容易止了笑声,道:“月老原本苦心想啊,要为这人按上哪家的姑娘呢?真是哪家也不合适啊。恰在这个时候,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自己冒出来找上月老的麻烦,夺了他的灵犀簿不算,还在上面大肆乱改,这可把他气坏了。”
  我自是知道她说的这个丫头是我,却不知月老得知我做的那些混账事之后是如何一番忙碌,急忙问道:“然后呢?”
  容嫣不急不慢道:“然后啊,月老就想把这段麻烦的姻缘扔到她头上了。”
  我大叫起来:“这怎么可以!”
  “这当然不可以。”容嫣接着我的话道:“因为月老在翻看了灵犀簿之后,发现这位个丫头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和人牵上红线了。”
  我放下心来,“这还差不多。”
  “不过月老可不能轻易放下这口气,他有意将你们这根红线打上几个小结,甚至还拉扯来周边的几根红线,硬是要让你们走得曲折一些。”
  我气道:“这月下老儿也太小心眼了!难怪……”
  “难怪还有别人对你倾诉衷肠?”
  我哼了一声,故意坐得离她远了些,“你帮着他一起欺负我!”
  容嫣语重心长道:“我怕你受伤害来不及,哪会欺负你?本以为这一场尘缘,能够让你看明白很多事情、想开很多事情,却不料竟让你深陷其中,反而将自己迷失了。堇荣,听我一句话,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你所经历的那些,不过是月老一时兴起,摆弄的几根红线罢了,何故要为此多费心力?”
  我阖目摇摇头,“不,不只是这样的。我们之间是什么样的感情,我很清楚,绝对不是一场尘梦、说忘记就忘记的。”
  容嫣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执意这样认为,我也没有办法,但是眼下你伤还没有全好,这几日切勿不可闹事了,我将欧丝之野的出路给封上了,你就留在家中好好想想吧。”
  容嫣的法术我自是没办法比拟的,她既然铁了心不让我离开欧丝之野,我再怎么想破脑袋也没有办法。我垂丧着脑袋,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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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十七 岁亦暮止(下) ... 
 
 
  转眼数日飞逝,我在清晨醒来的时候,正听见灵溪的水流路经门口,传来潺潺的水声,悠扬动听。
  我好久没有睡得这样酣沉,正想要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睡,却看见容嫣从一旁走过。她乌黑的秀发垂落胸前,一双纤细的手指正摆弄着新出的金丝隐现。
  一切依然如故,一切又全然不同。
  我想起那日容嫣还没有告知我她所说的那位神仙是谁,现在人世分为两国,若那人要做的是西翎的皇帝,岂不是会与若萱发生冲突?念及此,忙问道:“容嫣,你上回说的那神仙是谁?”
  容嫣头也未回,随口答道:“不就是段族皇室的四皇子吗?三百多年了,那副骄傲的样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君上赐予他的封天印,他竟然也能拿去随便送人……”
  她说出段景易的名字后,我便已经没有心情继续听下去,一溜烟冲出了门。
  照容嫣那样说来,段景易对皇位是势在必得的,而若萱定会认为非烛伤我一事是段景易指使,即便之前真的有心让出皇位,眼下也定要与他争个你死我活。我如果再不回去,若萱许是要以为我出了什么事,而他们兄弟之间也不知会闹到什么地步。
  我飞奔至玄眼池,那方被我用来耍过月老的砚台,眼下依旧如我离开时一般,静静地卧在那里。
  我知他即便沉睡,也总有一丝神智游离在外,对着他急道:“玄眼池,你快醒醒,让我看看人间西翎皇宫。”
  他腹中的墨水如铜镜般光可鉴人,实际上也是一样法器,能够让人看到千里之外的事物。
  水面传来迷迷糊糊的响声:“小人参,你一回来就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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