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怀采薇

  玄眼池说着，腹内的墨水晃动起来，我看到其中不断显现出形形色色的画面，最终定格在一个我并不很熟悉院落内。
  此刻段景易正站在石桌边上，缓缓向着对面的人说道：“你还在为我让你对她动手的事情生气？”
  我这才发现他身后的石凳上，正坐着非烛。
  便听非烛低声道：“有什么好生气的，这本也是我职责范围内的事情。不过你为了逼段云苏向你出手，也真是用尽办法，那人参精一日不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面前，他便一日不会放下心头之恨。”
  段景易闻言露出一个诡诞的笑容，“这么说来，我还能再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非烛冷哼一声，“你说吧。”
  段景易微微一笑，“那就再借你封天印一用，据说曾有人用这东西阻挡过百万大军，我倒想试试看，这方印是不是真的有这个能力。”
  “好。”非烛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说罢起身，往院外走去。
  随着非烛的离开，段景易的脸上露出一抹狠色，一拳紧紧握住，猛地打在石桌上，鲜血迸溅。
  我一惊，他对若萱的恨意，竟然有这样深吗？细细回想容嫣的话，他这样一个在凡世间得不到任何感情的人，连最在乎的母爱，都没兄长拿走得几乎一干二净，心中自是极为愤懑。
  他竟然要用封天印对付若萱吗？以若萱一个凡人之力，即便之前谋划得再好，又怎么可能与上古神器想抗衡？虽然姜宸益答应过会帮他，但是看段景易的神情，似乎根本不会给他们时间。
  段景易的脸在乌黑的墨汁中逐渐变幻，我看到接下来出现在眼前的这个场景，心下蓦地一动。
  屋内很安静，桌上的香炉中还燃着淡淡的安息香，这是若萱住的绛雪轩。
  靠在一边的软踏上，若萱正阖着双目小憩。他的眉眼间透露出淡淡的疲惫，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我几乎能后听见，室内静得只剩下他清浅的呼吸声。
  那双微闭着的眸子处，眉宇猝然一紧，下一刻，已然从梦中失声喊起来，“堇荣回来！”
  我猛地一震，见他差点要从软榻上摔下，好在被云意及时扶起来，“殿下，您不要再想这么多了，每次刚入睡就要醒过来，长此以往，身体怎么撑得下去？”
  我听云意这样说，心中更是难过，忍不住伸出手，想抚摸水镜中人的面容，却被玄眼池叫住，“丫头，别乱动！”
  我回过神来，忙收回手，看水镜中的人渐渐模糊，忍不住掉下眼泪来。
  玄眼池见状急道：“别哭别哭，你还想看这个人是不是？我让你看就是了，别哭啊！”
  再次看清屋中陈设，却是贤妃娘娘由一个侍女搀扶着，匆匆走至若萱身边，神色忧愁地说道：“皇儿，都已经这么多天了，你究竟明白过来没有？”
  若萱起身行礼，轻轻合着眸，我惊讶地看到他眼角隐隐有泪痕，露着不忍之色，“孩儿……还想再等几日，她一定会回来的。”
  贤妃眼中含泪，“我的皇儿，你要我说多少次？她是个妖精，根本不能和你在一起，眼下好不容了逃走了，又怎么会再回来？你真要搞得整个宫中乌烟瘴气、让你父皇对你彻底失望吗？眼下景易已经从封城回来了，处处都用着心，你父皇在那次晚宴后一病不起，传位之事也就在这几天了。你和景易虽说都是我的孩子，但是从小到大，母妃最花心思的，还是你啊！”
  她见若萱对她的话却毫无反应，几乎要掩面哀恸，“皇儿……想想母妃这些年来忍受了多大的痛苦，为了是什么？还不是希望你有一日能达成我的心愿。难道你……你真的不念及这些年来我们母子不能相见的苦，还要对那一个妖精执迷不悟？你要让宫中的人都笑话我，说我的皇儿被妖孽所迷惑、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吗？”
  若萱沉思道：“母妃，儿臣知错了，这几日不该让母妃为儿臣如此烦心。”
  贤妃见他如此，神态稍稍缓和，说道：“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若萱点了点头，“儿臣知道。”
  贤妃握住他的手，凝神看着他的面容，“这样才是我的好皇儿，景易那边，我会去和他说说的。”
  若萱目送着她离开，眉宇间露出一丝我难以辨认的神情。他缓缓吐了口气，坐回到软榻上，“云落，按照之前的吩咐去做吧。”
  云落迟疑道：“殿下，之前您有心忍让，已经对段景易做出了那么大的让步，现在还要重头反击，恐怕他对你，可真的是恨之入骨啊。”
  若萱淡淡喝了口茶，“你怕他用封天印将我杀了吗？”
  云落道：“他休想，只要我云落活着一天……”
  “那就按照之前说的去做吧。”若萱轻声打断了云落的话，神色疲惫地再度闭上双目。
  云落在原地迟疑了一阵，终究还是退了下去。
  我目睹着水镜中若萱恍然失神的模样，恨不得立刻就能出现在他的身边，紧锁着眉头，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一道水镜，分明是隔着这样近这样近的距离，眼见着他为我伤心难过，我却还无法前去见他一面。
  我低声哀求，“玄眼池，你想办法让我见见他好不好？”
  玄眼池道：“容嫣姑娘可嘱咐过了，没有她的应允，你不能出这欧丝之野一步。堇荣啊，我们也是为着你好，一个凡人，何必呢！”
  我听他这么一说，眼泪更是止不住往下掉，“玄眼池，你一向是最为的通透的了，我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我从前是贪玩不错，但是这一次是很认真很认真地喜欢一个人，想和他在一起，只是想简简单单地和他在一起啊！你帮帮我好不好？求你让我出去吧，我不会在外面惹事的。”
  “我说你这丫头怎么变得这么傻了，莫说他是皇室中人，即便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你们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是妖精啊！妖精怎么可能和人在一起呢？你看，他不是也已经答应他娘亲不再想你了。”
  “他才不会！”我辩解道：“那分明只是他对贤妃娘娘的说辞，他一定还想着要见我。玄眼池，你相信我、也相信他，好不好？”
  玄眼池听我语气坚定，无奈之下也只有大叹：“哎，这事情我相信又有什么用？照样帮不了你们。我不跟你说了，人世间的情情爱爱，那可是比穿肠毒药还难救的。你既然已经中毒这么深了，我看也无药可救，我睡觉去了，你想不明白也早些睡去吧，或许睡一觉就好了。”
  我又悲又气，“懒死你！”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好你个顽劣的小人参精，可算是被我逮着了！这回又想用这玄眼池困住谁？”
  我回过头，正看见月老向着这个地方走来，而他身后跟着的那人，更是让我不由得一怔。
  那一袭白衣、佩剑而来的男子，正是许久未见的游仙安随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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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十八 封天之印（上） ... 
 
 
  容嫣的法术在欧丝之野形成了一个类似于结界的空间，却并非针对外来之人，而外部一旦有人进入其中，就等于是无意间将这个结界打开了一个口子。
  一想到自己也许可以趁此机会出去了，我立即喜上眉梢，对来人道：“月老爷爷，堇荣之前不懂事，给您添乱了，不过您也让我尝到苦头了，在人世的那一年，我过得可并不容易。”
  见我一服软，月老摸着白胡子哈哈一笑，很是得意的模样，“可不是，就是要让你尝尝苦头，叫你还敢不懂规矩！”
  我眨眨眼睛，试探着问道：“那么……您会怎么安排我们之后的事情？”
  月老说道：“你们的姻缘就此已经结束了，眼下你也已经回到了欧丝之野。怎么？你难道还想着回去不成？”
  我急道：“月老您不是最爱帮助别人了吗？怎么……怎么可以放着我的事情不管！”
  “你可别忘了自己是个妖精，我可不会冒着违反天规的危险让你们在一起。”他说着偏转过头，做出不再向搭理我的样样子，“我还有事要找容嫣姑娘，先走一步了，你自个儿想办法。”
  刚说完话，一阵白烟散去，他一句不见了身影。
  我愤愤地哼了一声，转向安随遇，气呼呼说道：“你们神仙怎么一点都不懂助人为乐！”
  安随遇对我莞尔一笑，“你可别把我也拖下水，我何时有对你置之不理了？”
  回想起他曾多次助我，而上次在长白山的不告而别，许是因为怕我知道了这具人形的来历之后，再见面会有尴尬。
  我对安随遇道：“那个女子，她可有再来找你？”
  他星眸微微一闭，却并不回答我的问题，“这个身体，用得可还适应？”
  我点点头，“真是万分的好用，不过你要是觉得后悔，我现在就可以把它还给你。”
  安随遇摇了摇头，“不必了，你留着吧，她若还在世，知道这具身体对你有用，也定会觉得高兴。当初给你这个人形，并未想到多年后还能再见。”他叹了口气，“堇荣，你与她是完全不一样的，她若能有你一半的坚持，我也不会……”
  他淡淡一笑，“不说这些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放手去做吧，不管结局如何，起码让自己不要后悔。”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别人不一定了解我是如何想的，但是安随遇懂得，在他托着那只想要殉情的燕子、醉问安知薄翅怅怨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与所有绝情绝念的神仙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