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怀采薇

  我很想装出认真思考一番的模样之后再答应他，但是心中的甜蜜早就无以复加，我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好。”
  他松了口气，“我也会找安随遇再给我一道符，不管几世轮回，都不会把你忘记。”他把我抱好了，捏捏我的人参须，惹得我一阵痒痒。
  我佯装恼了，“云若萱，我现在打不过你，但是你不准欺负我！”
  他点点头又，笑道一脸温柔，“我不会欺负你的。”他的下巴轻触我的头，痒痒的感觉让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伏在他怀中，呢喃道：“若萱，我真的变不会人的样子了。”
  他丝毫不以为意，眸中甚至带着狡猾的欣然神色，说道：“这么算来我的确是亏了不少，每天除了喂食喂水不说，还得考虑着水土、光照、除虫……堇荣，要养活一根人参真是挺不容易的……哎，你轻点，别抓了，疼啊……”
  我的须杆磨刀霍霍，死死拽着他的头发，“你还说不说了？”
  “不说了，不说了，怎么着也是千年参，力气还真大，我认输了行不行……啊，你怎么还不肯放……”
  “我生气了！道歉！”
  “好，我错了。”
  “以后不准你叫我人参！”
  “是，堇荣。”
  “不准给我灌水施肥！”
  “绝不。”
  “不准把我种泥土里！”
  “我哪舍得。”
  “现在我要去晒太阳。”
  “遵命。”
  “……”
  “……”
  如此，日日相对，不知腻烦、亦不知人世几转。
  说书人道是，天长地久，相依相随。
  这些年快得彷如一瞬，我只依稀记得，庭院前的繁花盛开了又凋谢，云意和云落成亲后一直帮着云谦仪打理云家事物，总往返于洛城和长白山，对我和若萱一如既往的关心。
  听闻段景易如愿以偿当了皇帝，封了冯大将军的女儿冯映芷为皇后，坊间屡屡传出帝后不睦的消息，却也从没有什么大事情发生。有一年冬天他和贤妃娘娘来了长白山，贤妃娘娘见着若萱就频频擦眼泪，把段景易给气走了。
  龙儿每月都要来住上几日，先是一个人，后来带着他新婚的龙族王后，每每要在天池边呆上几个时辰。夫妇二人和谐得很，一口一个姐姐姐夫，听得我极是悦耳。
  楼千夜在几经周折之后终于找到了他心爱的那个白茶花妖精，一改当初风流。他和听鸢第一次来看我们的时候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躲在若萱怀里说是长白山上来了个法力高强的妖精。后来见着那美貌女子，心中又极是欢喜。
  最高兴的莫过于月上老儿带来的好消息，灵犀簿上不经意地一瞥，发现段容止还尚在人世，红线那头好好地牵着江慕晴。我无心追究当日究竟发生了何时，一想到他们现在正幸福地相守在世上的某一个地方，心中就无比欢乐。
  却是没有再见到沉音和姜宸益，姜艾倒是做生意路经长白山的时候拐了个小弯来看过我一次，问起他哥哥和沉音，却只是苦笑着摇摇头，我便也不再多问。
  安随遇似乎是在天界办下了件了不得的事情，这回天帝大封，他也得了个好听的封位，叫什么……六合仙尊，似乎让他来掌管六合仙山，我心痒痒着想去仙山玩玩却被若萱制止了。
  “嗳，你为什么不让我去仙山找安随遇玩？”那日我正枕着他的胳膊晒太阳，懒洋洋的天光照得我一样也是懒洋洋的。
  许久得不到回答，我使劲拽了拽他的衣袖，“若萱，你睡着了吗？”
  他摸了摸我的头，“上个月才刚从东葛回来，上上个月拔了月老一根胡子，再上个月差点被药农抓了去，这才安分了几日，又要跑出去撒欢了？”
  我一连的闷声道：“你不是人参不知道啊，整日呆在这里很无聊的，我就喜欢到处跑啊，不然怎么打发时间呢？”
  他把我一把拎起来放在手心里，点了点我的头，“‘整日呆在这里很无聊的’？堇荣，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很无聊？不是说怕我过不惯这样的生活吗？现在看来我过得很是惬意，你反倒是腻歪了。”
  他伸出两个手指给我挠痒痒，“你若闲着无聊了，我陪你玩好不好？想玩什么？嗯？”
  我自从变回本体之后怕极了痒，在他掌心里翻腾了几下又出不去，忍不住大叫起来：“云若萱，拿开你的臭手！”
  “你不闷得慌了？”
  我伸出两根尾须挡住他的手指，“拿开拿开！再不拿开我咬你！”
  “好啊，让我看看没有嘴的堇荣怎么咬人。”
  “云若萱你怎么越来越讨厌了！”
  正吵闹间，一只白色的纸鸢从天际飞来。
  我认得那是龙儿的传信纸鸢，他现在正式掌管了东海龙宫，日日事务繁忙，抽不开身的时候总会让这只纸鸢来给我送信。
  它轻轻地停驻在我面前，一行金色的小字在翅膀上闪过：“阿绫满月，姐姐姐夫莫忘了前来送礼，落款是一条晃动着的龙尾巴。”
  我瞪着那纸鸢，“不就生了个娃娃嘛，看他得意的！还让我们去送礼！不是应该恭恭敬敬请我去赴宴吗？就知道气我气我气我！”
  若萱低笑道：“堇荣，知道你嫉妒龙儿先你一步有孩子，不过这个事情是急也急不来的。”
  我的牙开始加倍地痒。
74
74、十九 曰归曰归（下） ... 
 
 
  为了摆脱作为一截人参的弱势地位，我决定加倍努力修炼。
  许是龙儿在他家宝贝公主的满月礼宴上不小心多说了那么几句，这些日子来看望我的人顿时变得多了起来，并且无一不带来过各种各样的灵丹妙药，好使得很。眼下我已经能勉强化出眼睛和嘴巴，手脚似乎也愈渐灵活。
  转眼又到了春光明媚之时，我伸着懒腰，看晨曦洒落在头顶交错的枝叶间，我揉揉腰站起身，听到身后传来亲昵的低唤。
  “堇荣，你睡够了的话呢我们去一趟洛城，是时候买些花种回来了，今年想种什么花？”
  我一蹦一跳朝他跑过去，不小心踩着块石头，身体稳不住一滑，跌下去却是一个柔柔的怀抱，抬头看见他温着张脸微笑。
  我腻声腻气钻进他怀里，“好啊，你抱我去。”
  我要庆幸多年前的那一场五月邂逅，也要庆幸更多年前的一个个雪夜，人与妖的相识相知，并不是一场错误。倘若这一生我没有遇见这个人，倘若这一生我没有做出一个勇敢的抉择，倘若这一生我没有为谁倾心为谁难过，即便是再活千年万年，也当作罢。
  “若萱，我突然想着，要是哪天我一低头，再一抬头的时候看到我们都白了头发，那该怎么办？”我扯着他的衣袖闷声说着。
  他笑道：“和我一起白头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太快了，我想让我们在一起的这些日子过得很慢很慢。”
  他习惯性地揉揉我的头，“多想，还是等你有了头发再担心它会不会变白吧。”
  我嘟囔道：“你不准笑我！我最近一直都在很努力地修炼。龙儿说了，下个月太上老君过寿，他要把老儿灌醉后去翻那炼丹炉。”
  “你不要总和那些神仙混在一起。”
  我知道他是担心我，乖乖地“哦”了一声。
  晴空朗朗，溪水潺潺，小贩的车轮压出的声响轱辘轱辘地行走在大街上。
  他将我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世间最最珍贵的宝贝。我探着小脑袋东张西望，在洛城繁华的人群里眨巴着小小的眼睛。虽然只是一株人参的模样，但是在人潮里，我没有半分的恐惧和担心，因为这双臂膀是如此温柔、身后的胸膛是如此坚定。
  街上的人很多，笑逐颜开的、愁眉不展的、总体也算是和和乐乐，每个朝代的老百姓似乎都是这样过的日子，不过是图个国泰民安。
  人群的噪杂声中，恍然听见繁花锦簇的楼头传来女子香艳的歌声：“ 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娉娉婷婷的身姿，折杀路人的眼。薄纱在身，妆容美艳，慵懒地倚靠在栏杆前，手中的帕子在风中摇曳，似是下一刻就要被风吹走，吹到不知哪个痴情公子的手心里。
  许久不曾出门，我张头四顾的模样尽数落入了那双温情的眼，回过头，若萱正微笑地对着我。我也不由得扯起了笑颜。
  “若萱，我要那个！”我指着一个卖胭脂的小摊。
  他不解，“要买胭脂？”
  “不，只是看上那个盒子了！前阵子我不是养了条小蚯蚓嘛，那个胭脂盒用来做它的小屋正好。”
  说起那蚯蚓，修行百年，弱得很，今年冬天又恰遇上天劫，我要是不救它，它肯定活不下去。若萱一开始坚决反对我把一条蚯蚓放到房里，后来折腾不过，还是答应了，只是一见那小家伙就绿了脸。果然，这会儿的表情又变得很是古怪。
  我扭了扭身子示为不耐，“喂！你买是不买！”
  他和气地笑笑，柔声道：“买。不过你要答应我，以后别把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往房里扔。”
  我偷笑，昨天抓了一窝小虫子，故意要恶心他一下。见他这表情，我很是欢乐。
  若萱收好那胭脂盒子，便前往一旁的店铺挑花种。
  铺子里摆满了各色的花，有红杏灼灼，有碧桃夭夭，这里是娇黄，那里是嫩红，或绮丽、活诡异、或清丽、或妖娆，一路灿灿然。
  “堇荣，喜欢哪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