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道:步非烟全新武侠系列

第12章


  怒涛汹涌,死亡一般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聂隐娘只感到一阵窒息。她的手上突然一紧,已被柳毅带入了江水深处。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两人身后响起,江面顿时笼罩在赤红的火光下,水波翻起无边巨浪,木船的碎屑凌空飞舞,宛如一蓬巨大的烟花。
  聂隐娘在数尺深的水下仍能感到热浪灼人,无数股翻涌撕扯的乱流似乎要将人的身体生生撕开,她虽略习水性,但在这样的水流中完全不能睁开眼睛,更不要说自救求生了。
  她一生历经危险无数,却都能靠着自己的力量安然度过,唯有此刻,所有的凭借都已失去,在这让天地改易的威力面前,她也不过如同江中一块最卑微的碎屑。
  好在还有柳毅。她只得牢牢牵着柳毅的手,随他在波浪中潜行。过了片刻,感到水温稍冷,她勉强睁眼,只见柳毅白色的身影宛如游龙一般,带着自己在水波下起伏穿梭,看去毫不着意,却偏偏能从巨浪的罅隙中安然穿行而过。
  没想到他的水性这么好。
  聂隐娘只觉得屏住的呼吸已到了尽头,柳毅回头看了她一眼,带着她向江面而去。聂隐娘一头冲出水面,大口喘息着。过了片刻,她才发现河岸已在眼前,身后江面上的红光也渐渐弱了下去,回头向来处一看,赫然发现自己竟游出了那么远。而江心谢小娥的那艘画舫,已当中裂为两半,一半沉得只剩船顶,一半连同方才立身的乌篷船,被炸成了无数碎片,散落在江面上,还在烈烈燃烧。
  透过熊熊火光和澹荡不止的波涛,可以看出欲沉的那半艘画舫,切口异常平整,仿佛被人一剑劈开。
  那只鹰爪上的红线到底牵动了什么,为什么会引起如此剧烈的爆炸?而如此凌厉的一剑,又是何人造成的呢?聂隐娘皱起眉头。
  却听柳毅叹息了一声:“好险。”
  聂隐娘回过头,她的脸色依旧冷漠,道:“什么好险?”
  柳毅摇头道:“没有想到,谢小娥竟然事先在自己的船上装满了炸药,又将引线系在豢养的苍鹰身上。这样,就算她被人制住,却仍能通过笛声唤起苍鹰,引爆炸药,和敌人同归于尽。万幸的是,就在炸药发动那一刻,红线正好赶到,不由分说一剑劈出,将那艘画舫劈成两半。绝大部分的炸药,还未引爆就沉入了江底。”他注目水波,声音渐渐沉了下来:“否则,这样一船炸药尽数引爆,休说她和红线,就是我们也难逃粉身碎骨之祸。”
  聂隐娘的神色更为凝重。柳毅所言极是,虽说只引爆了一小部分炸药,若没有他的帮助,自己也万难逃生。传奇中人的疯狂,当真远甚开始所想。
  在这如同炼狱一般的修罗镇里,只靠自己一人的力量,真的能逃脱其他人的杀戮么?更何况,他们神秘的主人,或许正潜身在黑暗中,操控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她看了看柳毅,目光不由犹豫起来。或许真的如他所说,只有联合起来,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柳毅站在及腰的江水中,白衣如云,束发散开,凌乱地沾在他风神秀朗的脸上,将他的神情映衬得阴晴不定。
  这个宛如画中神仙的美少年,此刻默默伫立江中,似极了唐传奇中那个为洞庭龙女仗义传书的谦谦君子。然而,透过这森然的波光,他也不过是传奇之一,一个杀人如麻,满手鲜血的刺客;一个在修罗镇中挣扎求存,不择手段的人,一只蝼蚁,一片尘埃。
  她鄙视他,但自己何尝又不是如此?
  聂隐娘看着柳毅的眼神渐渐缓和下来,问道:“那红线和谢小娥呢?”
  柳毅没有回头,依旧注目远方的火光,目光中透出一种浓浓悲哀:“或许……或许已经同归于尽了罢。”
  聂隐娘沉默了片刻,叹息道:“希望如此。”她不再看柳毅,涉水向岸边走去。
  《红线传》传奇本事
  唐潞州节度使薛嵩府上有位青衣名叫红线,她善弹阮琴,又熟读经史,薛嵩就让她书写来往的文件,称为内记室。
  魏博节度使田承嗣想夺取薛嵩的领地,薛嵩听说后,日夜烦忧。红线察言观色,窥知到薛嵩的担忧,笑着请命,愿意为薛嵩分忧。红线梳乌蛮髻,上插金雀钗,身穿紫绣短袍,脚踏青丝轻履,胸前佩带文龙匕首,额头上用朱砂写着太乙神名,飘然而去。
  薛嵩关门,忐忑地等待着。忽然就仿佛号角悲鸣,一叶承露而坠。薛嵩惊起,就见红线已回到屋内。薛嵩急忙询问,红线取出一只金盒,道:“田承嗣罪不当死,所以只取其床头上的金盒以示警戒。”
  薛嵩大喜,派人将金盒带给田承嗣。使者到的时候,正见到田承嗣合府都在搜寻金盒。使者用马棰使劲敲门求见,田承嗣立即命人带入,一见金盒,面如土色,急忙隆重招待使者,大加奖赏,求使者带信给薛嵩,他再也不敢打薛嵩封地的主意。
  薛嵩知道红线是异人,极为宠信。但红线却不愿继续留在薛府,自请离去。薛嵩知道无法挽留,就大摆筵席,为其送别。席中清客冷朝阳献歌云:“采菱歌怨木兰舟,送客魂消百尺楼。还似洛妃乘雾去,碧天无际水空流。”薛嵩不胜悲痛,红线也泣下沾襟。红线装醉离席,不知所终。
  非烟案:红线与聂隐娘极似。一样的传奇,一样的神仙中人。
  第七章 五色桃林(1)
  河岸之上正好是修罗镇的最东面,左依雄峻的大山,背靠浩淼的江水。眼前却是一个小小的渡口。一排青竹扎成一座凉棚,下面竖着七条榆木削成的船桩,已经腐败大半,似乎很久没有人使用过。过了渡口,再往前行,两边山石夹挤,道路越来越窄,一线天上,厚厚的藤蔓披垂而下,将光线遮得严严实实,只能摸索着通过,又转过一道大弯,突然眼前跃出一片银光,只见月满中天,照出遍地夭红。
  眼前竟是好大一片碧桃林。
  此处碧桃分为绛红,品红,粉色,白色,浅碧五种,沿着一片缓坡徐徐铺开,一眼望不见尽头。五色碧桃似乎杂乱无章地种在一起,又似乎遵循了某种莫名的规律,刻意排列着。浓密的桃株向缓坡延伸,连成一片,仿佛无数五色的丝,被仔细地交织在土地上。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或许,从空中鸟瞰下去,就能发现这山谷中铺陈的原来是一幅色彩错落的神奇画卷。
  聂隐娘刚刚踏入桃林中,心中却莫名一颤。她讶然抬头望着花叶累累的桃株,心中涌起一阵奇异的感觉——仿佛这幅画卷竟宛如水中的倒影,随着她的踏足,轻轻颤动了一下,片刻间又已恢复原貌。
  她望向柳毅,似乎他也觉察出某种危险,正皱起眉头,仔细查看身边的碧桃。桃株枝繁叶茂,桃根盘结,却丝毫看不出特殊之处。
  月色更盛,一阵夜风起自桃林深处,满天桃花瓣妃红丽白,洋洋洒洒,落了两人一身。突然,两人眼前一花,只见花光月影中,五条黑影飕地从树根下掠起,十只森绿的眼睛在夜色中亮起,宛如坟间鬼火,几次起跃就已不见踪迹。
  聂隐娘斥道:“站住!”拔步就要追上去,突然一枚桃枝横扫过来,她不禁猝然止步,讶然看去,却是柳毅挡在她面前。
  只见柳毅淡淡笑道:“不必紧张,或许是附近人家养的猫。”
  聂隐娘冷笑一声:“附近没有人家,而那些也根本不是猫。”她注目着黑暗深处那些蠢蠢欲动的黑影,一字字道:“是狐。”
  柳毅抛开桃枝,淡然摇头道:“荒山野岭,有狐也不奇怪。”
  聂隐娘道:“不错,荒山野岭,有狐不怪,有大片的桃林也不奇怪。但你可曾见过五色桃花开在一处?而桃根下又恰好栖息着五色狐狸?”
  柳毅微笑点头道:“的确少见。”
  聂隐娘道:“据我所知,除了黄狐产自中原,蓝狐、赤狐、白狐、玄狐都是难得一见的异种,性情孤傲,绝难与他族相容。何况这几头狐狸体形健硕,毛色老成,都应是一方狐族头领,若无专人驯养,决不会同时聚在此处。”
  柳毅眼中透出赞许的笑容:“聂姑娘好犀利的眼神,看来我果然没有选错。”
  聂隐娘的脸色却沉了下来:“你在故意试探我?试探我有没有资格做你的伙伴?”
  柳毅摇了摇头,望着桃林深处道:“刚到修罗镇上,我就重金购下了此镇地图,知道桃林尽头应该有一座山神庙。如果这些狐狸是出于人力驯养,我想它们的主人应该就在此庙之中。”
  聂隐娘不再答话,转身向桃林中走去,柳毅拂了拂落在衣襟上的桃花,也跟在她身后。
  走了几步,聂隐娘突然停下来,回头问道:“如果这些狐狸的主人也是传奇之一,你会杀了他么?”
  柳毅默然片刻,道:“会。如果他想杀我的话。”
  聂隐娘叹息一声,不再说什么,低头拂开眼前的桃枝,从茂密的桃枝中穿了过去。
  随着他们的前行,桃林的格局竟似乎有了改变,本来密不透风的树林中竟显出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伸向前方。
  而就在片刻之前,这里边还根本没有路。
  小路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出磷光一般幽微的色泽,仿佛要把他们带到某个不可知的地方,而莫名的危险,就在小道的尽头等待着他们。聂隐娘和柳毅都发觉了这片桃林的异样,但他们谁也没有停下,反而沿着小路的指引,一步步走了下去。
  也不知在林中穿行了多久,小路仿佛到了尽头,前面是一片浓厚的黑雾,从天幕中直垂而下,将前方的一切掩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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