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告诉我

元风似乎很高兴，双手悠然枕在脑后，靠在栏杆上说：“那正好，四叔顺便带我们一程吧。”我被这句话弄得晕头转向，什么叫做“带我们一程”，他有和我约好要去哪里吗？这家伙的言行举止，没有一次不出乎我的意料。
    “你要和她一起回家？起若说得没错，阿风真的长大了。”没想到元警官的敏锐也适用于八卦。我欲哭无泪，想要解释却又无从下嘴。元风反应够快，一下接嘴道：“不愧是四叔，想象力十足。事实上，我提前约好了人，他们现在都在家里。”
    “派对吗？”元冬无奈地停顿，“年轻人真闲啊，很让人羡慕。”他叹了口气，走向停车场，算是做出了妥协。我就这样莫名其妙上了车，脑子瞬间罢工，又开始新一轮的窘迫。
    元风脑子里总装爱装些歪主意，自以为是又爱耍小性子，恨不得将别人都变成他的卫星，好让他独当一面，站在山头。真是一个好强的小心眼，我拿他没办法。
    车上空调开得很大，直吹在脸上，有些冷。
    我独自坐在后座，只好微微挪动身子，把头转向另一边。恍然之间，困意顿生，靠背软硬适中，很适合睡眠。我终于陷入半睡半醒状态，微闭上眼，感受白昼下的瞬间黑暗。迷糊之中，却听见有人柔声问道：“累了么？我把音乐关掉吧。”
    就着不由分说的睡意，我睁开眼，看向元警官的侧脸。午后的阳光依旧毒辣，碰撞在车内，留下交错的光影，模糊了他的面孔。这男人亲切得熟悉，没有长辈的架子，温和得像水。这样的男人，竟然是个人民警察。方才他在包厢内，表情专注，动作迅速，如水下激起暗涌，迸发出不可小视的力量。
    说起来，他们年龄相差不大。元警官和元风站在一起，竟不像叔侄，反而更像兄弟。这微妙的相似，让人不由得好奇。下车后，我不经意感慨道：“原来他在做侦查，还真能干。”
    “那当然。”元风得意地咧开嘴，好像那句话是在夸他自己，“我四叔也算是个名人，你在电视上看过吧。”
    孔雀一样爱显摆的家伙。
    “哦，我只听说过他的名字，哪知道是你们家的。”
    他脚步没停下，表情却变了。好吧，终于被我发现了——元风眼里浮现出的敬仰，嘴上难得说出的赞美，孩子气般隐现在言行中的依赖，还有此刻生气的神情……嗯，这些都让我发现了。看来元风真的很崇拜他四叔。这点和他先前对林起若的恨意完全不同。
    “干嘛生气？”
    “你乱说什么呀。”
    “言不由衷的家伙，明明就不喜欢别人无视你四叔。哈，他该不会是你崇拜的对象？难得见你认真。”他的心思被我一语道中，索性破罐破摔：“四叔本来就很优秀，我崇拜他也是应该的。和我们不一样，他能选择自己的人生，这点我模仿不来，所以……我很羡慕。”
    这么正经的元风，我还是第一次见着。我忍不住嘲笑他说得矫情，他却没理我，反倒像是要一吐为快。
    “喜欢模仿崇拜的人，这就是小孩的共性。他爱打篮球，我也跟着去学。他平时常看侦探小说，我就买一整套回来研究。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恰好又有了一个好模板。”他陷入回忆，终于停下脚步，“可到最后，模仿开始失效。他说要去读警校，我却没法再跟……四叔就是和我们不一样。”
    怎么峰回路转，又开始伤感矫情。我故意转移话题，进一步扩大嘲笑的范围。
    “原来你也是那种爱模仿的人。哈哈，你这家伙不是一直标榜个性么，怎么也会那么傻。难怪呀——我觉得你们很像。”
    “呃？”元风表情错愕，终于意识到真相，“李亦楠，你是在嘲笑我？”
    我得逞，却死不承认：“没有。我只是想奚落你一把，谁叫你模仿得这么失败？外形看起来差不多，可个性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你真没有表演天赋。”
    他被我说中，脸竟然微微泛红，和平常的嚣张脸不一样，这样无措的他实在可爱多了。嘴里虽念叨着“你真多嘴”，脚却跟飞似的，逃命般地拉着我上楼。
    元风还真约了客人在家等，他没掏出钥匙，直接就按门铃。房里传来一声“等一下”，语气再熟悉不过。
    是李学姐。
    “阿风和亦楠学妹都来了？看来事情办得很顺利。”
    我笑着打招呼，走进屋内，竟发现田老师和Physta正十分自然地凑在一起看电视，貌似看到搞笑情节，正紧挨着哈哈大笑。客厅外又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我看见秦景哲穿了一双油光铮亮的皮鞋，手上却端着一大盘水果拼盘，真是十分怪异的搭配。
    “哟，你们回来了。”田老师边看电视，边朝我们这里打招呼，“果然没让我们等太久。”
    我看着电视里闪烁的灯光，极其动感的舞台效果，还有蹦跶在画面上的几个大男人……差不多要下巴脱臼。
    “小李姑娘，这是Physta的表演，你觉得怎么样？”
    强忍着笑意，我终于平静地回答：“嗯，还行。”
    “就这样？！难道你不觉得热血沸腾？”Physta凑了过来，表情很沮丧，“这是最近一次表演，我以为很出色。”
    一个大男人摆出一张委屈的脸，本身就很奇怪，更何况这张脸的修饰搞笑意味极浓，留着胡子的Physta给人感觉很Man，同样也很雷很囧。啊，真让人可怜不起来，我只是愈来愈想发笑。再说……看着自己的表演，Physta都能坐在电视机前大笑。现在换做笑点极低的我，那更是撑不住了。
    “咳，表演很特别，自然很出色。”我开始善意的谎言，“尤其是扮相，正好赶上了流行。Cosplay的服装做得很漂亮，扮成《西游记》的师徒四人，也实在是很有特色……”
    Physta听我这么夸他，脸都笑得不成人形。
    “小师妹，你不愧和我相像！”他冲我直乐，身子挨过来，“给了那么高的评价，果然是有艺术眼光！”天，这是哪门子的艺术眼光。Physta这个怪男人，难道不怕别人骂他有辱名著……我眼看着他伸出大手，一下拍得我肩膀发麻。Physta笑着继续说：“事实上，连田老师都拿这录影带来做消遣。哎，我总算找到一个知音人。”
    真是误打误撞，果然善意的谎言不能随便开。正在我无比忏悔的时候，田老师开口了。他说：“既然小李姑娘和Physta这么投缘。那事不宜迟，你们赶紧把合同给签了。”
    “也对啊，亦楠学妹，能签约也是件好事。”李学姐也来凑热闹。
    “噗，李亦楠，不枉我给你制造这个机会。”元风……好吧，你这家伙真让我无语。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除了秦景哲以外，其他四人都中邪了，就像古代逼供，对我软硬兼施。有苦口婆心也有冷嘲热讽，总之恨不得我马上画押签字。
    元风啊元风，原来你带我来的目的，竟是要把我给拉下水。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重申：“谢谢你们的好意。但实在很抱歉，我不想签约。”
    Physta立马沉下脸，但还是没放弃，继续说：“喂喂，小师妹。别让我难堪呀。我们公司的人都在催了，如果你不同意，机会就要转给别人。这样太可惜了。”
    “……”我无言以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的确没有道理，可我又不愿冒险。
    “很难抉择么？”李学姐递过那盘水果，“亦楠学妹，你是不是有些害怕？”
    害怕？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我怕没有改变的自由。”我实在被问得没办法，只好实话实说，“签约是好事，兴趣可以和工作相结合，即使摇滚乐不是我原来的方向，但能获得难得的机会，我也没理由感到不高兴。”
    Physta紧接着追问：“那你还在等什么？难不成又是父母的关系？”
    “不是。”我摇头，“说实话吧，我更害怕会失败。如果偏离原先的方向，又不小心在尝新中忘掉自己的初衷……呃，这其实很可怕，所以我不得不等。”
    元风有些不引以为然，他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看着他们期待的神情，我觉得不好意思，只是小声地说：“等我有把握吧。”
    Physta显得很失望，把桌上那几张合约收回去，也就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