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告诉我

不知何时，林起若已经悄悄离开办公室。我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翘着脚发呆，直到最后忍不住喃喃自语。
    “那种方法真的很可恶……让我消沉了那么久。”
    “嗯，的确可恶。”秦姐抿着嘴，一看就是在憋笑，“能想到那种方法的，也就只有阿风了。”
    看来这种遭遇并不至于让人同情，反倒成了真正的笑话。也对，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当时的悲愤和恼怒，遗留至今也只剩下一个轮廓。我能记得只是结果，而那些细节——我也早就遗忘了。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耿耿于怀。过去的5年里，时常会想起那件事。刚开始觉得委屈，经常躲在被子里哭。后来觉得无法再忍受，就决定把元风视为仇人。因为弱小，所谓的仇恨也只局限于咒骂，能抵抗的语言却始终无法超越“三字经”。
    常常觉得自己很没用，于是抑制不住自我厌恶的情绪。直到毕业的那一天，才发现过去的自己目光太短浅。被人辱骂时，总是不适宜地隐忍，仿佛永远学不会爆发。
    思维开始混乱。恍惚间，我有气无力地开口：“就这样……现在我开始后悔了。”
    “后悔？”
    “当初他叫我当她女朋友，我就傻乎乎地答应了。感觉他越嚣张无理，我就越移不开视线。”突然间觉得有些胸闷，我逐渐松开拳头，却始终放松不下来，“说不定我还真有受虐的潜质。”
    秦姐拉过椅子坐在我对面。她敛起笑容，配合我的正经。“这就证明你是真心喜欢他呀。”她开始打圆场，“阿风从前是过分了点，但他那样做都是因为太过年轻，还不大懂事。有的男孩偏就喜欢欺负自己喜欢的女孩，反其道而行，那样好吸引对方的注意。”
    “这道理我也明白。可发生在自己身上，总觉得不甘心。”
    她叹了口气，无奈道：“弟妹，你该不会是想要惩罚阿风吧？”惩罚？真是很好的主意啊，我竟然没想到这点。不愧是家传的会使心眼。我难得坏心眼地顺应她的话：“没错，当然得反过来欺负他！”
    “那什么，你要鞭抽还是滴蜡油？”秦姐“咻”的一声搭上我的肩膀，“我会支持你的，弟妹。”
    真不知秦姐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女王思想，不过正合我意。“哈，真正的惩罚不是靠暴力来完成的。既然元风要背着我做事，那我也背着他……”我配合地支起下巴，“做些坏事。”
    秦姐瞪圆眼睛冲我摇头。“弟妹，戴绿帽子这种事可是做不得的！”
    我哭笑不得，正想反驳，却听见门外有人在大喊大叫。
    “李亦楠，谁允许你红杏出墙了！”声音霸道，内容白痴，再看那张熟悉的愤怒的脸——这不是元风还会是谁。
    “你在门外偷听？”
    “……”他故意不看我。
    “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你说后悔做我女朋友前几秒。”元风脱下西装，随便往沙发上抛，“怎么会那么刚好呢，我也觉得奇怪。本来还想和你说一件重要的事，没想到你——”秦姐在这他也敢用那么嚣张的语气和我说话，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尴尬。我觉得委屈，扭过头，打断他。
    “什么都不用说了，你要出国就出国吧。”
    他凝视着我，沉默。这副模样竟让我感到不安。
    “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吗？”我在一片安静中尝到了泪水的味道，“告诉你吧，我还是很识趣的，自然不会成为你的羁绊。反正我们还年轻，这种爱也算不上什么。你以后还会遇到更好的人……”只是，我未必会遇上像你这样的人罢了。
    他还是没说话。反倒是秦姐，起身叹了口气，关上门出去了。
    现在只剩下我和他。
    “你真的这么想离开我吗？”他终于开口，可说的话却那么难听，“搞什么……那我最近忙里忙外岂不是自作自受？！”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明显。我怕他说出结束一切的话。
    “李亦楠，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他突然发怒，冲过来按住我的手，像是要把我牢牢钉在沙发上，“我为了你，跑去跟干妈理论。为了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也只能承受她的百般刁难。现在我终于说服她了，没想到你却和我唱反调！你心里真的有我吗？还是……你受不了我了只想把我踢到国外去？！”
    我死盯着他上下起伏的胸膛，真的呆住了。心里开始升腾起喜悦，但脸上还有泪的痕迹。
    原来，这只是一个误会！
    “你——”他突然变了眼神，捏上了我的脸，还很用力，“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想抛弃你吧？！”
    脸被他捏得发痛，我只能点头。他却变本加厉地揉乱我的头发，冲我大声喊：“我的爱情有这么不可靠？你究竟是太过迟钝还是太过敏感？！”
    “好吧，我错了。”我用力挣开他的手，“可这也怪你啊……谁叫你总是瞒着我做事。”
    “你还有理了！”他重新按住我，恶狠狠的像一只狼，“看我怎么惩罚你！”
    结果，直到我走出办公室，嘴唇还是隐隐作痛。罪魁祸首倒是一脸轻松，竟然跑去问秦姐要润唇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牙齿是有多锋利。
    尽管有些时候，元风恶劣得像个小孩，但不容置疑的是，我喜欢他这种坏脾气。因为他生起气来和普通人没两样，也不再像那个光环围绕的富家子弟。只有在他生气的时候，我才能触碰到最真实的元风。
    这样想会很奇怪吗？
    在回学校的路上，我一边问自己，一边悄悄牵起元风的手。他坐在我的身侧，别扭地转过头看风景。公车向前行驶，载着一车子的故事。
    眼前是一片温暖的橙红色。我推了推鼻梁上的框架眼镜，眯起眼睛却看不见柔和的光圈。现在透过厚厚的镜片，我看到的不再是沉重的世界。隐形眼镜被收在包里，因为之前哭了很久，戴着反而觉得难受。
    我突然想起那次在公车上和他相遇的事。怎么说呢……现在体验到的是和当初完全不相同的感觉。于是我在无聊中给自己做了一个假设。
    如果没有那次偶然的相遇，我还会因为初次见到他而怦然心动吗？
    可惜，直到下车我都给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后来我把这件事彻底忘了，直到最后一个谜底揭开时，我才突然想起自己的偏执。
    那天是林起若和陈玉的婚礼。
    婚宴上，大家举起酒杯向新人祝福。会喝酒的死缠着林起若的伴郎不放，拍着手大笑，看他灌下好几杯酒。不过这男人也不是盖的，酒量好得可以，脸都还没发红。
    那人就是元风的四叔元冬。好几轮“战役”下来，他也只是微醉，眯着眼看向我，话也多了起来。
    “说起来，我曾经碰到过你，那次很意外啊。”
    元风就坐在我旁边，看到他四叔跟我讲话，竟然神经兮兮地一把搭上我的肩膀。我不理他，只是抿了一口酒听元冬继续讲下去。
    “那天中午我休假，无聊就随便跳上一辆公车坐，刚好就看见你……啊，你肯定要问我为什么认得出你吧？喂喂，阿风你别拍我肩膀，让我继续说……阿风这小子钱包里有一张他宝贝了好几年的照片，没错，你猜对了，那是你的照片……”
    等元风四叔说完，我已经目瞪口呆了。
    原来那次相遇不是偶然的，只是元风四叔一时兴起，想要知道元风喜欢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天，真让我哭笑不得。
    元风放下酒杯，低着嗓音，难得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四叔，你怎么那么幼稚！”
    “我这哪是幼稚，是年轻好不好？”
    就这样，最后一个谜，在我的好姐妹陈玉的婚宴上，彻底揭开。
    我时常问自己，李亦楠，你到底在追逐什么？总是随波逐流，却美名曰为有目的性的沉浮。渴望得到关爱，却总是板着一张脸，让自己形成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讨厌面目。
    那么多的故事，并不全是围绕着我本身，就像宇宙里的无数行星，并不总是围绕着一个太阳转。也许它们有机会接触到银河系以外的星系，享有类似的规律，却日夜不疲地遵循着。我有着神经质的敏感和空洞的直觉。田老师说这是一种特质，我却觉得这是一种苍白的病。为什么我就应该自信满满地预测自己的未来，总觉得上帝永远是眷顾我的？
    所有悲伤都只是铺垫，所有的曲折都是必需品，包括我和我的朋友的故事，都只是人生历程中的一个小分支。我不会巫术，也没有水晶球，无法预测生死，也无法融合虚拟与现实。所谓的直觉，都只是自我安慰。
    我突然想起自己过去的样子，傻傻的。
    也对，只有那个时候的我才会揣着一颗少女心对自己说“直觉告诉我什么”。而等我过了那个特有的年龄，我才会发现，直觉和梦想一样，也是一个依附于真心的奖品。
    也许直觉真的告诉过我，梦在未来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