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麦香

29 第二十九章


快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大扫除,乡下人都挺重视过年的,一年之中就这几天可以休息一下,刚下过一场雪,田地松松散散的,白茫茫的一片,虽然寒风凛冽,可是那暖却一点也不想回去。
    裹着厚厚的羽绒服,搓着双手,那暖拎着刚从市场上买的菜准备回家,路上遇到几个熟人,笑嘻嘻的打招呼,对于家乡其实也算陌生,只有小时候来过几次,可是没想到这些三姑六婆还记得她。
    回到家,放下东西,发现母亲坐在院子里。
    “妈,你怎么坐在这里,天这么冷,医生说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那妈妈疲惫的笑笑,脸早已消瘦的如同枯木,苍白无色,“暖暖,你过来。”
    那暖走过去,扶起母亲,甚至不敢用力,“暖暖,你来这里都两个月了,工作怎么办?”
    撇开眼,那暖忍住眼眶中兜兜转转的泪水,可是视线太模糊了,声音太沙哑,“没关系,我都安排好了。”
    “还想骗妈妈么?”
    “妈……”
    那妈妈叹了口气,坐到靠椅上,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暖说:“你双手空空的来,如果没发生什么事,为什么每天晚上都要哭呢,暖暖,你是妈妈的女儿,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么?”
    “妈,我就想陪陪你,以前是我不好,以后每天我都陪在你身边。”
    “我没多少日子了,就想看着你快乐,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那暖慌了,自从知道妈妈得了胃癌之后就一直处在不安中,“妈,你别胡说,你会长命百岁的。”
    那妈妈伸手摸摸女儿的小脸蛋,笑的犹如冬日里的残阳,微弱黯淡,“是不是和阿城闹别扭了?”
    那暖怔住,她表现的很明显么,“我……”
    “你们从小就是冤家,没想到拐了个大弯你们还是走在了一起,以前浪费的那些时间还不够么,暖暖,妈妈不是逼你承认什么,只是你这么大了,启介已经是个错误,那孩子是个好人,当初你是为了什么而伤害他你自己心里明白,既然当初就做了决定就要承担后果,不是每件事都是理所当然,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命中注定的,如果你自己不珍惜,即使长在你心里的东西也会连根拔除。”
    “妈,你不知道,他……”
    “你走的那些年,阿城一直都很照顾我们,在我们面前他从来不提你的事,都是我们主动告诉他的,我看得出来那孩子喜欢你,可是当时你已经有启介了,我和你爸尊重你的决定,只要是你喜欢的我们都会接受,你回来的时候也是阿城要我们在你面前绝口不提他的事,他只是想要重新赢回你,孩子,当局者迷,我只想在我还活着的时候看到我的女儿能够幸福。”
    那暖心里难受极了,她很害怕妈妈和她说这些话,不管为了什么原因,她现在都不能离开妈妈的身边,眼泪再也控制不住,转了好几圈,终于印着窗外的皑皑白雪簌簌下落,无声亦无息,将头靠在妈妈的膝盖上,像小时候那样寻求温暖,“妈,妈……”
    妈妈睡下后,那暖走到厨房蹲在暖炉边洗衣服,吃过饭后又下雪了,乡下还算是个落后的地方,没有洗衣机,电缆老化不能安装空调,所以她只能靠着正在生火的小暖炉取暖,想想来这里都两个月了,刚来的时候看到虚弱卧床的母亲吓了一跳,父亲的头发好像也白了许多,后来她才明白母亲得了胃癌,她之所以到想下来一方面是人在暮年总会想要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另一方面是不想让她担心,那天的未接电话其实是爸爸打的,那时候母亲正在医院里,她到的时候妈妈已经昏迷了好几天,好不容易醒来,一声却说没多少日子了,这让她怎么接受,生老病死是常理她明白,可是她的妈妈还没有到那个岁数,她还没有尽孝,怎么能说病就病呢,趴在母亲床边哭了好几天,可是她还是睡在那里,安详的像是要离去。
    以前是自己太忙,不,这只是个借口,以前的她那么自私,只想着自己的问题,其实妈妈早就不对劲了,可是她却没有发现,还一味的纠结着自己的情感,现在不仅她的归宿没有了,妈妈也得了胃癌,医生说没多长时间了,这就像是一刀惊雷狠狠的劈下,而她无处躲藏,只能是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暖暖,放着吧,明天再洗,不早了先去睡吧。”那爸爸低头看着女儿漆黑的小头颅,关心的说。
    那暖没有抬头,低首木然的搓洗着手里的衣服,眼泪不受控制的低落在木盆里,和洗衣水混在一起变得柔软,“爸,你去休息,我没事的,就这几件衣服,明天还有别的事要做呢。”
    其实明天她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事,只是现在她很需要这种忙碌来塞满空荡荡的心,风太大吹得太冷了,没有东西填满会更冷,那爸爸蹲下来把女儿拥进怀里,他知道这些日子她难过,虽然她什么都不愿意说,可是毕竟在身边长大,做父母的又怎会不知。
    伏在父亲怀里,哭声渐渐变大,可是又怕吵醒母亲,握成拳头的小手塞进嘴巴里,咬成很深的牙印却还是不敢放开,只要一松开就止不住奔腾而流的悲伤,好像只要有一点点肉体上的痛都会是一种提醒。
    “爸,妈妈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对不对。”
    那爸爸不说话,轻轻拍打着女儿的后背,他也像是历尽可沧桑,脸上的皱纹的像沟壑,深深地刻画了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
    他也想告诉女儿,不会有事,一定会好起来,可是总得有一个要清醒,自欺了太久,分不清事实,直到最后一口气熄灭那会是多大的失望。
    那暖一口气跑到十几里外的网吧,这个小小的村落只有这一间网吧,虽然破旧不堪,可至少和外界还算有种联系。
    细弱的手心里紧紧的攥着一个小小的u盘,那天她收到一份邮件,打开来看就是这个东西,插入到电脑里后那样不堪的画面惊呆了她,背叛,可耻,难过,欺辱,心里面百转千回,所有的情绪都炸开了锅,更多的是害怕,她不明白在那样的情况下她还能害怕,在害怕什么却不知道。
    想着刚才爸爸说的话,暖暖,你不能躲着一辈子,自欺不是好孩子,明白么?
    现在她还能做一个好孩子么,颤抖着手把u盘□□电脑里。
    右手拖动着鼠标,缓缓地移动着,点开再点开,一张张画面跳出来,整个网吧没什么人,松散的坐着,那暖选在最拐角的座位,紧咬着下唇,眼睛狠狠的瞪着屏幕,想要找出点什么。
    这些都是照片,男主角是麦城,女主角却是各色各样不同类型的美女,一幅幅像是春宫图,交接在一起都是不堪肮脏的东西。
    看了好长时间也没看出什么,沮丧的低下头,关掉画面,靠着椅背目光呆滞的瞪着屏幕,压抑不住心里的躁动,还是忍不住在搜索器里打了两个字,麦城。
    蹦出来很多条信息,还有他的一些歌,那些都是他几年前出的专辑,这几年一直把重心放在电影上,她听杜子藤说过今年好像又在筹备新专辑,对于这些她从来不怎么过问,现在想想对他的工作她几乎是从报纸新闻上看到的,从没听他亲口说过,而她也没问过。
    戴上耳机,随便点开一首歌,钢琴声缓缓流进耳朵里,轮回了一圈又一圈,忽高忽低的起伏随着呼吸一上一下的逗弄着心绪,渐渐的迷失了方向,整个大脑倏然罢工,只有麦城递呈清晰的声音,清脆的像空谷传音,直达内心最遥远的地方。
    早上起来阳光铺满大地,而昨天还下着倾盆大雨。
    想象着你微笑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是小星星。
    我在天的这一边,疯狂的刻画着我和你。
    每一个印在脑海里的过去。
    此时的你,是不是伴着夕阳站在塞纳河边数着小蚂蚁。
    任由想念蔓延无边无际。
    亲爱的,我们可不可以忘记。
    以前所有的伤心,通通遗弃,拥抱你寒冷的身体。
    亲爱的,我们可不可以回去。
    我再也不会气你,好好爱你,心疼你所有的委屈。
    亲爱的,我们可不可以一起。
    享受每天的乐趣,永永远远,你则不分我亦不离。
    卫浴里忙忙碌碌的洗衣机,控告着我的无理。
    清楚的像是你的声音,生气时恶狠狠的话语。
    我做错了什么让你狠心离去。
    此时的你,是不是站在窗边看着太阳缓缓从东方升起。
    我又开始不顾一切的想你。
    亲爱的,我们可不可以忘记。
    以前所有的伤心,通通遗弃,拥抱你寒冷的身体。
    亲爱的,我们可不可以回去。
    我再也不会气你,好好爱你,心疼你所有的委屈。
    亲爱的,我们可不可以一起。
    享受每天的乐趣,永永远远,你则不分我亦不离。
    那暖一遍又一遍的听着,眼睛干涩的很难受却哭不出来,火辣辣的疼,手指冻得很僵硬亦如冰冷的心再也没有火把照亮漆黑的角落,任由它黑的彻底。
    不哭是不是就是不难受的意思,既然不难受为什么心会疼,那么那么疼。
    无意识的点开新闻,一条一条的看下去,突然睁大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更加猩红,慢慢的堆积如潮的泪水,塌了坝,绝了提,整个眼眶陷入一片汪洋之中。
    赫然醒目的标题上写着,“海枯石烂杀青在即,男主角麦城车祸昏迷不醒”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在的两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伸到口袋里想要掏出手机,这才发现来这里后手机就被扔掉了,现在根本没有可以通讯的东西在身边。
    想了想,快步跑到收银台,抓起公用电话按了熟悉的号码,那暖翘首等待,可是话筒里传来冷冰冰的声音,就连普通话都标准的过分,“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麦城关机,那暖不放弃又按了白小居的号码,这回终于通了,“喂,小居么?”
    “暖暖?你死哪去了?”
    “我……我在老家,刚才我看到了新闻,麦城怎么样了?”
    “他……”
    白小居的欲言又止一下子把那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喘一个,“怎么样?新闻里说的是真的?”
    “……恩……现在,还没醒呢。”
    那暖脑子一片空白,像是刚坐了云霄飞车,轰隆一片,那边一听没声音了,急了,“喂?暖暖?暖暖?还在么?”
    那暖回神,连哭都忘记了,木然的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几天前。”
    挂断电话,那暖茫然的走出门外,刚才的一切像是做梦一样,她拒绝这样的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踩在厚厚的白雪上,身体早就冻的没知觉了,可是她却不觉得冷,现在还有什么能让她更痛的。
    天上连个月亮都没有,麦城说错了,她没有在塞纳河边伴着夕阳数过小蚂蚁也没有站在窗边看太阳升起,她经常想起他,每天都想,想的全都是他的坏,他多坏啊,坏的让她每天都会想几次,她和他一样如果不是有这些回忆,她根本没办法在法国一待就是九年。
    现在她正在痛苦呢,妈妈生病了,他倒好,不来陪她就算了还想编出这么大的谎言来骗她,他以为这样做她就会原谅他么,做梦,简直就是在做梦,他怎么这么坏啊。
    “该死的,该死的,麦城,你这个混蛋,混蛋。”
    跪在雪地里,那暖哭的嘶声力竭,路上没有行人,只有她在这凄冷彻骨的寒冬里,怀念着某个坏人做过的坏事,“你最讨厌了,麦城,全世界就你最讨厌了。”
    “我恨死你,恨死你了,呜……呜……”
    白小居听到手机里出来嘟嘟声后,转身瞪着靠在床上的老公,“你们这又是何必呢,暖暖这次肯定伤心死了。”
    杜子藤笑的很无辜,不过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歉然的地方,那暖一声不响的跑了,都不说一下,麦城担心了好几天也郁闷了好几天,到现在还不明白她为什么离开,“阿城都心灰意冷了,其实这也不能怪他,现在就算那暖站在他面前他大概也不会原谅她了,这次真的是太过分了。”
    白小居也觉得好友有错,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离开,急死人不说,还一肚子火没处发,不过她还是觉得那暖离开肯定是有原因的,“说不定暖暖有什么事?”
    杜子藤淡淡的瞄了她一眼,翻着手里的杂志说:“能有什么重要的事一定要关机么,这次她就像九年前一样不声不响的离开,麦城心里有多不好受你知道么,小居,我知道你是那暖的好朋友,可是麦城也很可怜,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对那暖的好。”
    说的也是,白小居叹气,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烦心。
    看着老婆躺下,皱着眉肯定在为那两个死孩子闹心,放下杂志跟着躺下来把软绵绵的老婆抱在怀里,亲了亲她安慰说:“别担心了,麦城又没什么重伤,现在那暖也知道了,她一定是赶着回来了,带时候让他们两自己瞎折腾去,咱过着相亲相爱的日子,不管他们。”
    也只能这么办了,靠在老公怀里,白小居压下心中的不安,睡得很不安稳。
    而麦城站在床边,眼下是一片灯火阑珊,璀璨糜烂的生活腐蚀着他的心,一寸寸吞噬着,最后就连呼吸一口都很困难,手边的报纸刊登的是他出车祸的状况,车祸是真,昏迷不醒是假只是有一点擦伤而已,明明已经很累了,可是还是故意放出这样的消息想让那个该死的女人自己回来,哪怕只是说清楚。
    为什么又要在一次不声不响的离开。
    为什么要那么狠心。
    越这样想越发觉得自己没出息,就这么下贱的站在原地等着她一次次的回头,一开始她不见的时候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当时急的满头大汗,心都拧成一团,疼得要死,可是后来才发现她的行李不见了,原来她又再一次不告而别,可恶又自私。
    一遍遍的想着这次她有事为了什么事一定要离开,甚至不接电话,可是就像九年前一样,没有任何理由,在莫名其妙中又被遗弃一次,
    他很累,很累很累,一次次的给予,到后来换来的是什么,可笑的回报。
    算了,不想了,这次顶多只是个试探,如果她……再不回来,或者又是为了什么可笑的理由而离开,那么只能说他又下贱了一次,但也只是最后一次了。
    脱下外衣,躺在曾经两人共同承担的大床上,怀里冷冰冰的空气提醒着他,只是一个人。
    这两个月都是一个人,和那暖真正同床共枕也不过几个月而已,却已成了一生磨不灭的习惯,亦成自然。
    睁眼望着天花板,漆黑黑一片。
    这一夜,又是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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