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图之箴

  这场属于余熙儿独角戏，在意料之中占了上风。远岚的动作明显僵硬迟缓，手中婴孩细微的挪动，迫使他收回本该归属静溪的眼神。即使事先明了，依是难以接受。被无情撕裂的痛楚，让两人在瞬间天涯海角。
  “静溪，他是我和远岚的念儿。”还没回过神，熙儿用幸福的口吻昭示着她的身份，一脸天真无邪，就如第一次在宫里召见她一样。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静溪忍不住去触碰念儿，温热柔滑的稚嫩，令她手指的血液变得冰冷。输了，也许从来就未曾赢过。远岚眼中情感的流露，她根本不敢去看，既然下定决心，又怎能被动摇。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有悖常理的冷静包裹住她的真实情绪，“今天太晚了，你们早点休息吧，我也该回房了。”
  “嗯。”熙儿伪装成懵懂的少女姿态，暗地里欢庆着静溪的黯然离去。
  “溪儿……”远岚追出去几步，发觉自己还抱着念儿，不自觉停住脚步。身旁的熙儿已缠上他的手臂，那双褪去聪慧的眼眸令他感觉到些许不自然。
  “远岚，今晚能陪我吗？”毫不矫揉造作的神态，熙儿早已是手到擒来。对于外表冷峻，心如棉絮的黎远岚，苦苦哀求远胜撒娇作态。
  “怎么了？”远岚温柔的轻声细语，在熙儿眼中不过是一种无可奈何。远岚只有看待静溪的眼神是与众不同的，冥冥之中不加掩饰的深情令熙儿深恶痛绝。
  “没来过这里……”熙儿环视四周，表现出对陌生的恐惧，再次把弱不禁风的目光投向远岚，“一个人睡……害怕。”不住扯着远岚的衣角。
  “好吧，我陪你。”自从在军营重逢，一旦面对她就产生不可拒绝的被动心理，一概归结为愧疚与救赎。一次又一次作出难以置信的违心决定，生怕她有所不满，或者眼泛泪花。这样无条件的顺从，连自己都认为是懦弱。
  山谷中的下半夜，凉意阵阵，回廊上闪耀着波光粼粼。合上窗子，回头注视着那张脸上不太明媚的月光。熙儿总算睡着了，远岚强制考验自己的耐性，骗不了自己，他有无数个念头想飞奔到静溪身边。见熙儿沉睡，远岚不由得迈开步子，悄然离开房间。
  当房门划过的弧度归于零点时，床榻上的一双眼睛，喷射着怒火，全部思绪超越了怨恨，空荡荡的屋子好似她虚无的内心：“黎远岚，你居然比我还会演戏；南宫静溪，你只是一个不贞的女人，也敢坏我的好事！哼，你们等着，我所受到的伤害，一定会加倍偿还。你身边的所有人，都来为我余家陪葬吧！”
  漫长的夜在思念里，短暂得如流星坠落。清晨的鸟鸣伴着水汽芳香，充斥着整片山谷，就连碎裂的玉玦上，亦蒙上一层薄薄的湿润。
  远岚端视着手里的香囊，在静溪的房门外彻夜未眠。昨夜，他没有勇气敲开门扉，像静溪可能已经睡着的理由，简直就是自欺欺人。等待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回望走出的人儿依旧是昨日的装束，才后悔莫及。我的溪儿，你何尝不是一夜未眠，你不应该等我。
  “你……”静溪还未说话就被远岚默默拥入怀中。
  晨光渐渐地铺满花草枝叶，这一刻，他们才为整夜傻傻的相互等待感到遗憾。日月星辰遵循着轨道，在人们的眼中昼夜交替。在远处的树影斑驳中，另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遥望追随。
  
                  第一百一十七章 风声
  羽檄交驰今夕闻，誓令甲鸣云台征。挥刃忠君悲海月，垂柳穷巷情暗生。
  天下动乱，江山几近易主，本应是饿殍遍野的战争惨状，在这场争夺中，却犹如风轻云淡。如同按部就班地走完既定路线，过于顺利的战况令百姓的言辞显得惶惶难终。是甘宣泽的强大，还是冯沂的无能，棋局的主宰依旧气定神闲。
  甘家军改号为“律”，进驻扬泽郡，随时准备攻向王城。当许许风声传入王城，百姓的情绪参差不齐，甚至已有人举家外逃。看不惯沂帝作风的民众，希望律军早日降临；担心生活动荡的保守者，守护着腐朽的信仰。王城守军亦是人心飘摇，数月之前还是铜墙铁壁的城郭，如今虚有其表。
  高耸的城楼上，守将秦阅例行巡视后，临着城墙眺望远方云雾中的皇云山。由于朝中无人，秦阅的军衔晋升两级，曾经一直期望受君王重用的他，在荣耀来临的时刻觉得索然无味。心中缠绕的疑问，不断敲打着他忠诚的心。
  前几日，有一名亲信至友曾问过秦阅：“若律军来袭，你我当如何自处？”
  因二人一向是无话不谈，秦阅回答得也算是直接：“自当为明主效忠。”可是，当话说出口，他意念中浮现的人却不是沂帝。
  虚华的王宫之中，太平粉饰着的人人自危依然掩盖不了恐慌。谁也不愿意与冯氏王族同生共死，都暗自作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决定。即使如此，已有不少宫人间接成了孤魂野鬼。
  真正的恐怖不是来自律军，而是多疑的沂帝。就算是侍奉在侧的薛怀，亦然日夜步履薄冰。妄图在**遗曲中独享荣华的沂帝，面对江山尽失的窘境，居然无半点忧心。活在自己设定的冥想世界，冯沂得到由衷的快感。但凡是谁扰乱了他的思维，就必须死。因此，只要宫中有人讨论甘宣泽等人，则立即赐死。
  沂帝看似正一丝不苟地批阅奏折，实际其中各臣子祈愿之意，一概无视。这世间，或许只有薛怀能够了解他。沂帝自小胸怀大志，但时不我与，多番遭逢变故，欲一展抱负之时，却不能知人善任。晋阳甘家叛乱，沂帝变得开始逃避现实。
  “陛下，臣有一计，能解王都之围。”薛怀明白，此言一出，无法收回。
  沂帝不经意地应道：“说。”
  “律贼近日按兵不动，想必正在扩充军备，准备与我军一决生死。老奴认为，此刻乃是破敌良机，机不可失啊。”薛怀战战兢兢。
  “朝中无将可征伐，所有军士必须镇守王城。”沂帝只想一味死守。
  “难道陛下忘了五营统领张凡？”这是目前弈国唯一的强将，薛怀说道，“以张凡之才，必定能够暂时和缓战局。”
  “孤王说过，张凡必为王城的最后屏障，不可出征。”沂帝这样说着，心里却肯定张凡的能力，况且一旦王城被破，王宫禁军拼死攻防亦是枉然。薛怀所言并非毫无道理，再三犹豫，沂帝应允，“命人拟诏吧。”
  “喏。”薛怀深知这是一场赌局，倘若兵败，王城则岌岌可危。
  “传诏，五营统领张凡接旨。”薛怀亲自将诏书送达张凡住所。
  张凡领众人齐齐跪下：“弈王千秋，臣，张凡领旨。”恭迎这张迟来的诏书。
  “诏命下，晋阳甘氏叛国乱战，实乃乱臣贼子之所为，人人得而诛之。今日册封五营统领张凡为平叛大将军，明日出征前往扬泽郡北之皇云台平乱。孤王愿祝张凡将军旗开得胜，保我疆土，振我国威！钦此。”薛怀宣读完毕。
  “谨遵弈王诏命。”张凡接过锦纹诏书，心如止水，嘴角竟出现释然的浅笑。该来的总是会来，无尽的等待终于到了尽头。沂帝按捺不住命其出征，这比原计划的日程稍微早了些，但是，这未尝不是一种了断。这样一来，很多事情都可以结束了，不必再栖身于明暗之间。
  宣诏过后，张凡便至军营接收出战人马，将路线与行装规划完成后，再次潜入紫冉坊转达情报。口中暗暗念着：“诸位久候多时，又要再见了。”
  身为禁军统领，生活是单调的，无处可去的结果就是回到宫中。阴郁的气候在夏末更加紊乱，不会忘记一年前，他心中的感受。世事更迭，人与人情义单薄，皆为匆匆过客。当真无迹可寻？
  被风吹过的一股清香，一晃而过，抬望眼，是自己数月前栽下的藤蔓，如今已生长到围墙之外。身在何处？没由来地停住脚步，不管如何绕开，都无法避免回到这扇门前，兰霖轩。
  
                  第一百一十八章 栖梧
  花间归去恐花知，兰霖轻绡偎兰芷。敛袂戏说怯君匿，凤栖垂莲落绣茵。难断素锦，年华重觉醒。
  站在兰霖轩门前，踯躅不定，明明决定要离开，却始终迈不出这一步。想起过往，除了杀戮和服从，似乎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事物。错乱在虚伪的真实，使得不论是王宫还是亡藤谷，在短短的几个月里，早已轻于鸿毛。张凡啊张凡，你自诩忠诚，可你真正的忠诚给了谁？
  亡藤方面已下令召张凡回谷，此次领命前去皇云台，看似是征伐叛贼，实际上是率领精锐之师去投顺甘宣泽。息夫人事前密令言明，若有人不从，则不留活口。从此以后，与弈国王宫的一切人情世故再无瓜葛。可是，没有人料到，张凡暗自沦陷在自己的谎言之中，不可自拔。
  逝水幽梦，怆然暗惊，无端天与娉婷。是该放手的时候了，张凡只当梦醒如初，抬步往前走去，这时，耳边响起门拴的摩擦声。
  “你来啦。”门扉后露出一张宁静的素颜清丽，淡淡的满心欢喜表露在双颊的粉红，像是等待良人归来的普通妇人。雨叶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张凡几乎天天都会来看望她，稀松平常的言辞下流淌着相互的依赖。
  “嗯。”本该狠心离开的张凡，在召唤中停步，她的声音能平息一天的烦乱。
  “进来吧。”雨叶毫不掩饰纯真的内心，在张凡面前，不需要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