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图之箴

张凡摇摇头，叹言：“已经够了。”不想再回头看到那些尸首，心已经厌倦了杀戮。残杀，是否具有让人信服意义？狞笑的人，始终高高在上。
  
                  第一百二十章 徵无
  问君逐风何处去，伯仲长行天阶语。逆浪深浅心自闲，踏破旧赋尘与烟。
  今已非昔，世事变迁，千面万物在江南风霜中吞噬了过往的伤悲。隐匿的真实，有的时候真的比不上假面伪装。世间最难捉摸的就是人心，当二者混淆时，人们追求的往往是简单的一面，可以说，是一种自欺和逃避。
  扬泽郡的再会，还会是当年的心境吗？褪去虚无的面纱，呈现的面孔也许还是一成不变。俞子非看着张凡，心中浮起似曾相识的朦胧感，丝毫看不出抛开虚假身份后的自由。绣有银色图腾的黑衣，将张凡埋藏地更深。他们曾一同战斗过，可彼此之间的情谊竟是如此脆弱。
  俞子非接收了张凡带来的弈国降兵，愕然发现追随他的七人与商调一行人的衣装大同小异，这至少可以证明张凡的实力非同一般。反而，对于张凡叛离冯氏的缘由显得漠不关心，冯沂的声望已留不住任何人。
  张凡就要携众离开，俞子非追问：“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或许很快就能再见，因为我们在同一方棋盘上。”张凡神秘的眼神似乎在提点着什么，往日熟悉的表情，毫不刻意。
  一路前往扬泽南郊，密林水复，轻车熟路。张凡领北宫七宿回归亡藤谷，手心依然扣紧雨叶。这片红陌对他而言，只存在着陌生的使命。
  息夫人早已在落樱亭中等候，之前亦命侍者将远岚等人一并唤至此处。虽然这些人都认识张凡，但是她有必要重新介绍他的真实身份。
  在约定的时间，张凡归谷，芬芳霖林未必能暖人心魄。引领众人在息夫人面前跪下，作礼：“属下不辱使命，已完成任务，令夫人久候，恳请恕罪。”
  息夫人只瞧了张凡一眼，便觉他眼里多了些许柔和，产生了杀手不该有的情感，他身边的清丽女子就是最好的证明。不论他的生性有何变数，他始终是亡藤谷不可缺少的力量：“北宫徵无，别来无恙。”息夫人不改笑颜流露出的妖异，张凡与徵无都不是本名，但凡入了亡藤，原有的姓名就不复存在。
  “虽然早就知道你是亡藤的人，但是没想到你会是四灵宫统领之一。”有琴一句有意无意的趣言，点明所有人的惊讶，甚至超过了对雨叶出现的震惊。其实仔细回想，息夫人怎么可能安插一名无足轻重的人在沂帝身边，那个人除了要对亡藤绝对忠诚之外，还必须智勇双全、武功超群。经过前一段时间与商调的相处，相信这个徵无也是会个狠角色。过去的相识，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息夫人高傲的姿态像是宣告着她的无所不能，轻易夺取沂帝身边最后一名猛将，又像是在暗示着她背后的隐秘。一无所知的人们还在奋力揣测，息夫人已起身离去，她对待下属的态度一向是漠不关心。
  北宫七宿主遵徵无之命，先行回守灵岩。与远岚相似的一袭黑衣，却没有如玉的温润，只有阴森的沉闷。每个人都一样，各怀心事而不示于人前。
  徵无扫视周遭旧识，熙儿和她怀中的婴孩显得特别刺眼，深谙其情的他把寻求肯定的目光投向远岚。接收到个中含义的远岚，以愧疚的神色作了回应，颔首间，眼角余光转向静溪，又迅速收回。
  再见静溪，徵无自然是感慨万千，太多波澜不惊的情绪只能永远深埋在他一个人的心中。当初听闻她与远岚失踪大漠，莫名心痛的暗喜已铭刻在怀。希望她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可是，命运的诅咒似乎还未决定离开这个蕙质兰心的女子。
  想到这里，雨叶伸出双手覆上他的掌心，徵无眼里逐渐外露的涌动再次回巢。从皇云台的血腥之后，雨叶好像默默地把他看透，懂得用心去守护着张凡，守护着徵无。纷乱前尘在相视的微笑中烟消云散。
  雨叶移步至静溪身边，正要跪下，却被静溪扶起：“雨叶，你这是做什么？”
  “王……不，是静溪姐姐，我对不起你。”加害静溪，成为洛妃的弃子，雨叶万分羞愧，“若不是我做的那些事，姐姐根本不会被逐出宫廷，饱受流离之苦。”雨叶不敢直视静溪，怨不得是何人指使，只怪自己的歹心作祟。
  “妹妹言重了。”静溪温和的言语，没有附带半点责怪雨叶的意思，牵起她的手，握在掌中，“我反倒要感谢妹妹让我离开那个地方，胜似解脱之感，妹妹理当也很清楚了。”幸福是无法复制的，不是每个女人都适合深居宫中，雨叶当日所为，不过求生，何过之有。
  静溪能够既往不咎乃是情理之中，她的宽以待人不是一般女子所能做到的。可是，有一个人始终不愿意息事宁人，她要向所有世人讨还债怨。当大家都注视着静溪和雨叶的冰释前嫌，同时也忽视了一旁的余熙儿。本以为怀里的念儿是有多么夺目，到最后，还是妥协在静溪的光芒之下，怎能不再心生嫉恨？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五音
  琴瑟和弦，低吟呓语，款款缺余音，千寻珍珑局。潜溪清，垓下斗复临墟。
  今日的亡藤谷，有一种陌生的美，原来人心亦与天象一般瞬息万变。分明是同一个人，却无法预料他来日的面孔。就连漫天的花雨飞絮，也不得不暂时放弃得来不易的自由，去适应或者重新认识周遭的一切变数。
  寒潭冷月，乱石波光。现在，他已是徵无，张凡这个名字被篆刻在传世书简的背面。与夜色相融的两人，已然不是当年的光景。英姿勃发，金戈铁马，时光在短暂的错乱后，又回归原点，当真没有任何改变？
  “遥想当初，静溪无怨于驱逐之恨，千里迢迢奔赴边疆，只为寻你，本以为你们会一同遁世。可惜世事难料，你们面临的依然是遍地荆棘。”徵无不禁感叹远岚和静溪的坎坷情路。当时是他主动请缨要求护送静溪王后前往边陲之地，途中所见，皆是二者之间的一往情深。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在塔然的日子，我以为是结局，可偏偏在那时，我才明白，沿途经历的，不过是个开始。”远岚想着，若那时选择留在沙图，此刻的中原大地该会是何景象。
  “没想到，昔日同舟共济之人，居然都另有其主。”有琴悠然自得地由远处走来，“尤其是你，徵无，竟然甘于蛰伏王宫之中，隐秘多年。”
  “果然，再也没有人称我为张凡了。”这个名字似乎从不存世。
  “那又如何？反正，张凡也不是你的本名。”有琴深知在亡藤谷抹去前生的规则。他真能舍下一个名字的人生？
  徵无哑然失笑，自从进入亡藤谷，再也没有人提起他的真名，除了“张凡”的人生，好像其他两段记忆都显得不堪回首：“我还是比较留恋张凡的生活。”
  “即使受制于人吗？”远岚问道，随之看去，徵无脸上透露的是九死不悔。而自己，却是始终受制于往事的悔恨。
  “人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此生无悔呢？”有琴本想缓和气氛，然而在意志的支配下，使这句话脱口而出，在模棱两可中反问自己。
  不是彻寒的腊月，心境中吹过刺骨的冷冽。殊途同归的三人，沉浸在不同的纠结里，唤醒他们的是，偶然间路过的落水残花。沉浮着，朝灵岩的方向漂去。
  有琴猛然想起要问徵无的事，于是，用迎合着此情此景的微醺语调，装作不经意：“徵无，你们四灵宫的所有人一直居于灵岩内吗？”
  “是的。”徵无不否认，看似和睦的飞瀑背后是隐蔽的残酷。
  “苍龙与朱雀两宫统领似乎还未现身，息夫人到底拥有多少秘密人众？”有琴的疑问所指呼之欲出。
  徵无摇摇头：“四宫统领除非任务需要，其余时间绝不会有见面的机会。苍龙一脉行踪鬼魅，余下的三人从未见过他们。”亡藤谷向来就是一个谜，就算他位列四垣之一，多年来也难以参透，“想必你们进过灵岩了，其中训练十分严苛，可以说是弱肉强食。二十八宿主就是在厮杀中产生。而我们四个人则是息夫人费尽心力自各地寻得，彼此来历，功力深浅，毫不知情。而且，在通常情况下，我们四人是不需要出任务的，基本上是由宿主代劳。”
  “息夫人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短短十数载，她是如何做到的？”远岚有感于息夫人的魄力，江湖各大门派无一不是历经百年风雨得而建功立业。但是，息夫人仅是一名柔弱女子。难道全是百里苍术的死带给她的改变？
  有琴若有所思，眉间一皱：“徵无，其他两宫统领的名讳当中是否含有宫、角两字？”
  徵无惊讶之余，侧目而视：“有琴，你怎么知道？”
  “这就对了。”有琴猜中了，四灵宫果真不是亡藤实力最后的秘密，“宫商角徵，五音之中独缺羽。息夫人一定还握有另外一组人马，连你们四灵宫都不得知晓的绝密异者。”
  “既然如此，有些事我就不再隐瞒了。”有琴验证了他一直猜度的事，那好，不妨再说出一些自己的揣测。如今的徵无已经有了牵挂，不能再继续做一颗棋子了，“不知你们是否曾有感觉，甘、冯两族的对战在冥冥之中，是由息夫人在操控着整个战局？”
  “此话怎讲？”远岚也曾南征北战，以一个主将的直觉，一路确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