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图之箴

第57章


一旁的有琴与雪嫣已明了息夫人将要透露的情节。
  “她不仅是当初出卖你的告密者,更是和她父亲一样,是亡藤的一条狗。”息夫人总是这样直言不讳,从不掩饰言语中的情感,言辞亦不欲修饰,瞥见远岚眼中的仇视,继续说道,“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众所周知,余熙儿连日噩梦缠身,想必是青田村冤魂与你日夜相伴吧!”
  熙儿的瞳孔里闪过超乎寻常的恐惧,全身瑟瑟发抖,远岚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将信将疑地问:“熙儿,难道是你……”
  “可不就是她,使用了亡藤谷的釉蜡石,屠灭了整个青田村!”息夫人的每一个字都如一把沾满毒液的匕首刺入人心,“还有上次,若不是有琴无叶及时发现熙儿有异,只怕那甘宣泽的十万大军都已死于非命了吧?”那双能够洞察内心的眼睛在熙儿面前一晃而过,知她已失本性,对着远岚说,“黎远岚,该说你胸怀赤子之心,还是说你有眼无珠。人尽皆知的事,你竟浑然不觉!”
  远岚被息夫人一言击中,这才发现,由始至终,有琴等人一直保持着淡定。冷静的原因居然是所有人都对事实的真相了然于心,除了他。远岚没有埋怨,因为他不得不承认,就算当时有琴对他和盘托出,他也只会信任熙儿。现在,远岚只能将责任归咎于自己的过错,他能做些什么,往事不可追,熙儿也有她的苦衷:“息夫人,熙儿既是吾妻,在下亦当代其受过。恳请夫人高抬贵手。”
  息夫人将视线移向静溪:“南宫静溪,这种男人值得你爱吗?他连那个婴孩的由来都一无所知。这样的人,怎么值得你托付终身?你待人,还真是宽厚。”
  远岚听了这句话,不自觉地把原本紧紧住熙儿的手松开了:“念儿,他……”
  “他是清兰的孩子。”熙儿痴痴地呢喃着这句话,呆滞的眼神渗出点点泪花,“他是青田村的孩子。”说着,脸上又露出从容的笑意。
  息夫人口中的字眼好似疾风厉雨,想要抹杀的不止是与其背道而驰的余熙儿,更要摧毁一切预谋背叛的心,她要让他们痛得来向她哀求。
  明显感觉到远岚的身心都在远离她,熙儿的疯狂顷刻间变本加厉,撕扯着他:“你给我记住,你是我的,即便你死了,也休想离开我,我是余熙儿!”远岚对她已经彻底失望,那陌生的眼光如望断雁去的秋叶,使得熙儿突然放手,“黎远岚,我对你而言,算什么?需要用心敷衍的路人?为了这个女人!”话音未落,熙儿眼底凶光一现,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瞄准静溪的心脏,起身刺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角寒
  花落流丹覆寒溪,谁怜逝水烬江岸。角寒一剑恃浮萍,战马衔铁即青冥。
  鲜血泊泊从嘴角溢出,泛着青黑的色泽,流淌着生命的消逝。或许她早该告别这个人世,可是,回避的牵挂和无谓的怨恨让她苟延残喘地存活着。刚刚举起的匕首插入泥土之中,身躯缓缓坠落在地。是结束,还是劫数?为心魔所支配的身体可以得到平静了吧?就在这里,在不断被蚕食的痛楚当中,放逐了执念。
  余熙儿,她未尽的心愿在渐渐沉寂,最后一刻,放弃任何挣扎的解脱。以天灵盖为始,墨色的青筋向她的全身蔓延而去,放射出妖娆的血丝。漫过了她如新月的眼眸,漫过了她曾经清纯的天真脸庞,白皙的肌肤在溶解……就在众人的眼前,满眼湖水蓝美丽的乖顺,永远被封印在残留的记忆中。
  升腾的烟雾,散发着烧灼的腥涩,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来自九重溪流的清新竹香之中。枯槁的遗骸如风干的落叶,无声地伏卧在亡藤谷里,铺满花泥的小径上。
  默默地看待一场毁灭,瞳孔里刻下的画面将一生挥之不去。不论是护在静溪身前的远岚,还是被徵无掩住双目的雨叶、藏匿在有琴身后的雪嫣。息夫人的若无其事像是看破了生死离别,眼中的冷漠千年不化。
  余熙儿在疯狂中突然暴毙而死,惨状不言而喻。何故?屡次用毒夺人性命所沾染的毒性已无法抹去。流丹阁之所以无人看守,是由于藏药众多致使毒气混杂,可深入来者脏腑。息夫人的一击,加速了她体内毒素的侵蚀,导致最终的爆发。
  远岚等人欲将熙儿送出谷外埋葬,息夫人欣然应允,并派遣商调、徵无从旁护从。面对其二人,远岚、有琴本该毫无压力,本可轻松败敌遁走。但是,息夫人能赋予他们监视之令而显得无所顾忌,是因为她将雨叶软禁于谷中。由此一来,众人为免祸及旁人,便不再有逃逸之心。
  王城远郊村落的居民,为逃避战乱而奔赴他乡。荒芜的浅溪边上,余氏祖坟早已被沂帝破坏,其宗室祠堂亦是一片废墟。远岚等人清理了坟地,将余熙儿安葬在此,此般也算是落叶归根。墓碑上,远岚毅然刻上“爱妻”二字。
  微风缠绕着些许凉意,卷起墓前的冥纸,吹散焚烬的飞灰,熄灭了白烛上的火苗。绝断肃杀,平地而起,求生或是求死,皆难以随性为之。
  方才一路走来,扬泽至皇云台一带已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景象,徵无的皇云决意似乎使局势更加偏向律军。甘宣泽预备进行最后决战,于是,远岚、有琴决定回归助战。和平,本就是白骨堆筑,既然难免一战,不如尽快终结残杀。
  在茶寮中小憩,听得许多战时传闻,大多是戏说纷纭,直至一人从王城方向慌张跑来,印证了一些讯息。那人说,终生效忠于冯家的老奴薛怀被赐死,原因是他之前向沂帝建议派张凡出兵平乱,然而张凡的阵前倒戈使得弈军损失惨重。沂帝震怒,待其自缢后,将其尸首悬于城门示众。沂帝视薛怀为叛者,自此愈加多疑,不再信赖任何人,因此,他不顾大臣反对,决定亲任主将,欲主导战事。
  比起四周的惊声渐起,远岚表现得格外镇静,有琴嘴边凝着惯有的微笑,商调、徵无完全是漠不关心的姿态,雪嫣和静溪只能用微妙的表情来抒发内心对杀戮的厌恶。不得不去想,倘若冯沂真的孤注一掷,是否有可能扭转乾坤呢?
  回到扬泽郡,先前隔绝战乱的太平,已然平添了许多戒备时期应有的严谨。城门的门禁自然变得森严,路过的每一位百姓都必须接受盘查。在旁巡视的将士,竟然是俞子非。不难看出,甘宣泽对这场战役的谨慎程度远超以往。
  大家都朝城门走去,唯独静溪止步不前。远岚忙问:“溪儿,怎么了?”
  静溪正要回答,就见俞子非挥手致意,并从城门口跑来。
  “你们回来啦!”俞子非的状态看来很振奋,律军的士气与军心果然丝毫不改,看见在后面走着的徵无,“你说得对,张凡,我们又见面了!”
  “往后还是称我为徵无吧。”张凡这个名字已经被世间丢弃,活着的是徵无。
  “徵无,对吗?这名字挺好。”俞子非并没有纠结于徵无的名字,在他眼里,名讳不过称谓而已,“大家愣着干什么?进城吧,主公已等候多时。”说着,俞子非热情地引他们入城。
  静溪仍然在犹豫,思虑再三,脱口而言:“我想回去。”众人投出不解的眼神,她接着说,“我要回去照顾念儿,我不放心。”
  “溪儿,你……”远岚语塞当场,责问自己遗忘了念儿,那个青田村的孩子。
  “孩子是无辜的。”静溪目光坚定,无半点玩笑之意。谁都知道,息夫人不可能允许无用之人留在谷中,纵然只是个未足岁的婴孩。
  俞子非发觉他们之中少了一人,不明就里地问道:“黎夫人呢?”
  众人无言以对,那记惨烈仿佛在眼前重演。尴尬之余,一道朱砂之影从天降临,一身衣装犹如沸腾的血海,左眼彩纹的浓色羽翼好似燃烧的火焰,如同噬魂之使,衣角上的银丝勾勒着玄鸟朱雀,腰间悬挂的赤玉星鉴垂坠着血色流苏。
  “角寒,你来做什么?夫人并无知会于我。”徵无一见来者,便挺身向前,此人便是亡藤四灵宫统领之南宫朱雀。
  徵无话音未落,南宫七宿不知何时已在他们身边群聚,兵器各异,充满血腥之气。角寒凭空抽出一柄羽剑,剑身赤红似有岩浆流动,反手一划,闪现金色凤翎光影:“夫人有令,命商调护送南宫静溪回谷。至于你……”角寒故意凑近徵无,二人之间杀气纵横,“夫人要我转告你一句话,你的女人很安全。”见徵无面色无惧,即刻用阴异的语调说道,“好好帮甘宣泽拿下王城,我会帮你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月夕
  秦时玉桂弦外落,秋思莲烛逐流。皓魄风露,微云盈虚长伴;千里弄影,何处初水木?刹那望竹无言,金缕昼,情为谁筑?
  角寒侧影飞鸿,不过须臾,左眼燃烧的火凤羽翼将其心性一展无遗。与徵无一阵耳语后,即遁影无踪,随后商调护送静溪而去。据徵无所言,南宫一脉届时会助战律军,但时机、方式皆无预示。角寒一身幻剑绝技,鬼魅如浮云孤高,运剑施术,可谓滔滔不绝。不禁远思,东方苍龙,近不可取,潜藏无尽。
  息夫人命人传达讯息,并再次公然挟持静溪,由头至尾,居然未曾提及她的女儿:息雪嫣。往日的母女情深,若非朝夕毁灭,怎致二者之间无话可说?有琴自认猜不透其中玄机,究竟是多么难以启齿的苦衷?雪嫣的目光分明点缀着期待,可是,那个角寒根本没有把亡藤谷少宗主放在眼里。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