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图之箴

  秋夕月，笙歌千里，夜照无眠。重回扬泽郡的第二日，如午睡般安详平静的小城竟然喧闹起来，大街小巷，花灯高悬如昼，酒香四溢。直至夜幕降临，众人才想起今朝乃是月夕之日。
  月光抚平夜空吟唱的忧伤，漫天烟火交织的是思念和战火烽烟。黑暗的苍穹被人间的温暖照亮，闪耀着繁星，而不是绝望与未来的殊途同归。
  徵无独望月：“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还记得去年的月夕节，他还是张凡的时候，在半夜里，偷偷地把花灯挂在雨叶的屋前。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庭院里出现另一道身影，循声看去，远岚正提着两坛酒走来，“雪嫣和有琴都出门了，就剩我们俩。”抛出一坛酒朝着徵无的方向，“来，喝。”
  徵无稳稳接住，一手撕开封坛，将烈火灌入咽喉。从未如此混乱的心境，最后落得只能向烈酒乞求片刻安宁。厌倦了满手血腥的自己，如果回到亡藤只是重回过去，那么，他宁愿当一个没有前途的禁军统领。
  殇者为卿，行所不欲。远岚能够理解徵无的情绪，然而，他已经麻木了，一口一口品味着无味的新酒。也许痛够了，就不会再痛了。
  朗月清奇，郡守府外的空地洒满柔和的白纱。有琴本该带着雪嫣去市集灯会游玩，但是，对着浩瀚明月，忽然右手覆上左胸，左手划圈侧立，单膝跪下，口中默念了一些词句后，若无其事地起身。
  见证这虔诚一幕的雪嫣，顿时目瞪口呆。此乃拜月之礼，当初在南疆避难时，曾见有琴带领一众衣装奇特的人们一同行礼。那日，有琴的衣饰相当华丽，事后问起他的身份，他总是笑而不答。他，与他的紫衣一样，是解不开的谜。
  回过神，有琴已扬起他那暖人心脾的微笑走到她面前，如春风拂面的舒适清新：“嫣儿，走吧。”很自然地，扣上他伸出的手掌。看得出，有琴显然有一丝错愕，可雪嫣却暗自欣喜。永远不说出那句话的暧昧不清，会不会是幸福呢？
  灯火阑珊的街市，恍然如梦。雪嫣欣赏着华灯初上的街景，有琴已将她喜欢的桂兔花灯送到她的手中。如此了解她的心意，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等我一下。”一转眼，那抹紫焰又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许久，有琴没有回来，雪嫣失去耐心，四处寻找。穿越茫茫人海，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她都能确定是否是他。人潮熙攘，不知谁是推了雪嫣，失了重心的她就要跌在地上。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擒住她的衣襟，回头一瞧，是高举着两只莲灯的有琴，看来是担心东西被压坏，途中一度举过头顶。耳边传来竹藤断裂的响声，扭过头去，火苗拭去了花灯上玉兔身后的桂树。
  “别看了，我们去放灯。”有琴拉着雪嫣，往河堤而去。但雪嫣的眼神却没能离开被焚烧的花灯，火光处，安然无恙的月兔。
  等有琴和雪嫣到达河堤，已有许多人聚集在那里。倒映着白玉圆盘的清河，几只摇曳着点点烛光的莲灯缓缓漂流。
  在雪嫣的逼问之下，有琴才老实招供方才的去处。有琴嫌街上卖的莲灯不够好看。于是，向店家借了文房四宝自己制作。雪嫣一听，不自觉地张望周围，果然，她手里的莲灯是与众不同的。
  “许愿吧。”有琴将两只莲灯递给雪嫣，毫不严肃的命令口吻。
  “你呢？”雪嫣盯着两手空空的有琴，没有发现多余的表情。
  “我没有愿望。”有琴表现得很是洒脱，极力掩饰着宠溺中的其它含义，“我的愿望让给你好了，不要浪费。”
  “拿着。”雪嫣将其中一个莲灯丢到有琴怀里，“没有也要编一个。”直觉告诉她，有琴不可能没有愿望，除非无法实现。
  “好吧，我希望嫣儿早日觅得如意郎君。”有琴双手交叉在胸口，一脸顽劣的自由散漫，漫不经心地诉说着他的真实愿望。
  “哪有人把心愿直接说出来的？”雪嫣差点被他气得说不出话，看在他一贯如此的份上，只得劝诫自己要冷静。
  “谁说没有？就是我啊！”白色月光下，自负的轻笑，把有琴绝美的容貌衬托得宛如仙人一般，“我有琴无叶说出来，就一定能实现。”
  雪嫣这回没心情痴醉于他的笑容，反而瞪大双眼，用异常认真的态度对他喝道：“专心一点。”
  有琴只好乖乖听话照做，眯着眼睛偷看一旁的雪嫣，见其念念有词，无奈人声喧哗，几度侧耳倾听，皆无功而返。他不会知道，雪嫣的心愿会是祈求凝月所预言有琴的劫难能化为虚无。因为隐约的恐惧，以诅咒的名义，忽视了生命中的一切可能，包括真心。谁能看透呢？犹如莲灯的人生，在命运的河流中，起伏不定，终有一日会被波浪吞没。
  “嘭……”一声巨响，雪嫣惊得睁开双眼，眼眸中映着夜空里炸开的璀璨烟花，绚烂金缕，稍纵即逝，散为尘土。有琴的瞳孔中，流光如星，峰峦永劫如裂空之啸，相觑无故。
  银阙涌，乱云千斛；千灯夜，照我湛然。月色清人散，咽咽霜草露争寒。
  
                  第一百二十六章 开战
  挥刃苍穹，策马北望，弦歌卧摧倾。天狼星，弧矢翼，俨成行，一别骨砌陵。角声登台金阁，醉舞徵乐长戟。若迥路，且飞鸣。
  如烟、如雾、如尘，恣肆而狂乱的风犹如群山间的千仞飞漱，流淌在这片透彻的平原上。天与地，在尘土飞扬中混杂不清。一时间，墨云蔽天，被玷污的浮云翻滚着欲望，夹缝里镶嵌着几抹灰红。
  风沙中，五道长影平铺在一处草坡上，远岚等人各自驾驭骏马止步不前。有的人，隔岸观火；有的人，不愿亲手毁去自己筑造的城墙。仅止于远观，把自己当作是局外之人。战火的爆裂就在眼前，人心在阴霾中，渐渐失落。
  举目远眺，似有一人身着黄金盔甲，耀眼夺目，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城楼。毫无疑问，那人是冯沂，他唯一能信任的人只剩下自己。垓下，甲光向日，紫微星垣笼罩下的律军，气场朝着中原河山震荡不息。甘宣泽，剑眉星目，磨砺之后更见锋芒。大战在即，冷漠的兵器噌噌作响，不自律地颤动。
  甘宣泽单骑向前，手持甘氏家族世代相传的危云长戟，由丹田汹涌出的威严无惧：“冯沂，我敬你是一代君王，无意对战相逼。兵刃相见，百姓受苦。我甘宣泽在此承诺，若你愿意禅让王位，则可留于王宫永享荣华，亦可保全冯氏王族支脉不受牵连。”比起当年冯氏的赶尽杀绝，甘宣泽已是足够宽容。
  沂帝没有回应，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夺过身旁守卫的弓箭，绷弦立箭，杀意决，无虚发，瞄准甘宣泽的心脏，射出羽箭。不料，甘宣泽长戟一挥，还在风中疾驰的利箭竟然一分为二，尾翎乱舞。
  甘宣泽无视沂帝显露的恨意，策马回阵。战鼓擂起，响彻天际，律军众将士发出震天的吼声：“战！战！战！”
  “弟兄们，杀！”甘宣泽高举危云，直刃上篆刻的甘氏家徽闪现傲目白光。一声令下，士兵们沿着左右两翼奋勇出击，身后方阵则摆起远程火弩之阵。
  “护！”沂帝长吼发令，城墙上竖起厚重玄铁盾牌，“攻！”随着城墙下的轮转巨响，众多弈军自先前埋伏的隧道中飞奔而出，冲向律军阵营。当最后一名士兵从地下跃出时，城楼上掷下数枚火弹，将洞口轰炸封死。
  面对着有去无回的弈国士兵，甘宣泽强忍住心中柔软的慈悲，化作钢铁，危云一指，三列铁骑领命出击，马声嘶啼，落蹄起浪。这是黎远岚训练的队伍，结合塔然铁骑的优点，变得更加强悍。
  骑士需要的基本攻防要素是毋庸置疑的，重要的是坐骑本身是否有作战意识，铁蹄配铸短刃，也能够如人的手臂一样，进行可能的强力攻击。人与坐骑合为一体，干戈寥落，血染疆土。就这样，百余铁骑对战数千精锐步兵，势如破竹。附加两翼夹击，沂帝的军队简直不堪一击。
  城下淌满士兵的鲜血，沂帝依旧面不改色，仿佛这些人的用处就是牺牲。炮兵车马的使命只有战斗和守护，只要未到将军的那一刻，他就是胜者。冯沂在向全天下证明，就算没有黎远岚，他一样可以攻城掠池！
  黑云之中的光线逐渐血红，几缕金光呼之欲出，狂风近乎歇止。甘宣泽出动攻城方队，以两人护一人的方式，护送云梯及撞锤袭往城门。纵使城楼上箭石如雨落，甘宣泽仍然果断施令，一旦出现死者，就迅速换上替补人员，火弩阵攻势掩护。胜利总会伴随着流血的痛楚，但是，没有退路，只能去战胜它。
  惨叫声，沉重的坠落，筋骨折断的凄厉叫喊，不绝于耳，把它当成华丽的丝竹之音，这是战争唯一的选择。即使惨烈，也绝不能够闭上双眼，即将谢幕的高潮迭起，抹杀着血肉的意识。垓下堆尸，想象血腥气息的芳香。
  城池久攻不下，沂帝用强势的防守成就了战局的胶着状态。脸上满意的笑容，像是沉溺于酒池的醇美。还能坚持多久？这个未知之数从来不是沂帝值得考虑的。寻求的，不过是一时的快感。
  微云裂开几许缝隙，红日泛紫，大地上出现死气的斑驳。就在这几道光束之中，鸠羽惊鸿，十四处光影若隐若现。黯淡的天空中的裂缝愈加狭长，漫天云雾如同瞬间划开，银蛇闪动，寒风骤起。亡藤谷南北十四宿主，降临！
  银剑、无影刺、太极刃、凤回环、枫镰……各宿主手中的兵器各异，闪耀着不同的电光，相较前几次的徒手布阵，此次助战尤为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