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图之箴

为此，由拉卡主导的王位争夺战拉开帷幕，并取得最终的胜利。未免夜长梦多，拉卡用计使得达瓦过早地离开人世，苏里唐顺利继位。为坐稳王位，一贯低调的哲唯不幸地成为了拉卡的眼中钉。不过，达瓦早就料到有此一天，暗中请求凝月护送哲唯远离塔然。
  就当凝月和哲唯启程前往夷疆之际，苏里唐欲刺杀亲生兄弟的事迹不慎败露，塔然上下一片哗然。无奈之下，拉卡宣称哲唯染病暴毙，但依旧难以平息动乱。凝月通过灵鸟得知此事，急于返回塔然。于是，她把哲唯托付给在云岭下的一位妇人，并承诺日后以天机相易，作为报答。凝月不会想到，那名曰浣依的年轻妇人会是暂居此地、修行蛊毒之术的亡藤谷主。
  凝月离开后，浣依发觉哲唯的与众不同，决定栽培他成为自己的势力。哲唯天生奇才，领悟力极高，功力、术法进步神速。数月之后，浣依需离开夷疆，暂时命哲唯拜在某位高人座下，以精进武功。
  亡藤谷在毒术的威慑之下渐有起色，浣依再以亡藤谷主息夫人的姿态出现于沙图神庙，要求凝月兑现诺言。凝月依照约定，为息夫人探明亡藤谷兴盛之道，且指引出对其助益极大的四灵宫承命人的所在之地。天意弄人，她亲手指定的东灵宫苍龙，居然会是久来未见的达瓦之子：哲唯。
  前尘往事，本是追寻无益，可到了再见之日，哲唯已成了宫离，他身后的亡藤谷，难道会如天象所示，贻害人间吗？纵有千错万错，凝月只怪自己没能考虑周全，使得哲唯身陷泥沼，不，他是宫离。望着息夫人眼里燃烧的火焰，凝月依旧奢望她能够回头是岸：“大仇已报，为何还渴望未知神力？”
  “大仇已报？”息夫人暗暗发笑，“冯朝川早就死了，大仇何以得报？”
  “冯氏江山已然易主，这还不够吗？”凝月隐约间察觉息夫人似乎另有所图，倘若仇恨未消，那么，她所要宣泄的目标会是谁？
  “呵呵，那段日子，我到死都不会忘记。我和雪嫣受尽欺凌，颠沛流离的时候，上天觉得足够了吗？他收手了吗？没有！他还不是一样丧心病狂地把苍术从我身边夺走！”息夫人言辞激动，眼里的悲怆和怒火融为一体，“是他负我，是苍天负我，是这个污秽的人间有负于我！”双眼瞪着凝月脸上淡泊的表情，“区区一个低贱的冯氏怎能消我心头之恨？大仇未报，我息浣依需要更大的力量！”
  凝月从息夫人起伏不定的激烈情绪里听出了两个字：毁灭。她在怨恨天道的不公，而不是冯氏对她欠下的冤债。息浣依是一个容易被看穿的女人，可在探入她的心境之时，却又被迫面对着一片浩瀚无际的空中深海，进退维谷。不得不警告她：“别忘了，大神已有宿体。”
  “必有迂回之法！”息夫人始终相信凡事必有转机，就算是神族也不会例外。凝月只是一名侍神，一定做不到为了遵守原则而对其苦心守护的地域变得冷漠无情。息夫人靠近凝月，低声细语：“若是沙图发生政变，塔然陷入内战，周边诸国趁虚而入，你觉得如何？”
  “不知息夫人是否有此能耐，敢在我凝月座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凝月倾力召唤威慑气魄，柱廊上的幽绿灵火瞬间躁动。
  “你可别忘了，宫离的身上可流淌着塔然王族的血液，如果他揭发当年苏里唐和拉卡的恶行，塔然百姓会将会如何？”如此说来，宫离的确有继承王位的资格。息夫人从不虚言妄语，敢说敢做。
  “在所有人的记忆中，哲唯王子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凝月必须阻止息夫人的疯狂行径，尽管她承认苏里唐与拉卡弑君夺位的行为，实在天理难容。但是，若苏里唐在十年前没有继位，塔然必定内乱不休。如今，她的职责所在，也理当中止这场血光之灾：“况且，哲唯原本就不具有继承王位的资格！”
  “他是达瓦之子，即使他乃是庶出。”息夫人的唇枪舌剑，毫无屈服之意。
  “塔然国人定不屈于追随一个异族！”凝月点明宫离的血统，“他的母亲是夷疆女子，塔然民众的族群观念根深蒂固，你们认为会有胜算吗？”
  “说得好。”息夫人面不改色，仿佛稳操胜券，“总之，你不说出宿体转嫁之法，我就让‘凝月大人’这个尊号虚名徒有，甚至……销声匿迹。”
  “有我凝月一天，任何人都别想动大漠分毫！”凝月义正言辞，战意汹涌。
  “世事未见分晓，可别妄下断语。”息夫人的从容不迫像是一种等待。
  果不其然，几名信众从门外匆忙奔至祭坛，张皇失措地向凝月禀报：“凝月大人，凝月大人，不好了，不知怎么的，今天好多族人染上怪病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怅惘
  思君不见，千载悠悠。西风疏狂昔乱尘，烛曳洞天夜未泯，咒刻引神魂。
  柱廊气浮虚空，视若无物，实有脉流相持延伸至祭坛。惊惶失措的信众忘却了之前对空浮走廊的恐惧，直接奔至凝月跟前，寻求庇护。凝月见状，朝神庙外望去，果然，沙图居民已纷纷前来神庙，想必再过不久，其它镇上的族人也将在此聚集，不禁对息夫人怒目而视：“息浣依，你做了什么？”
  息夫人一副闲情逸致，慢悠悠地拨弄尾指上的琢玉：“我亡藤路过的地方，怎能不留下血纹之印呢？”
  “为一己私欲，竟要牺牲无辜性命作为陪葬，天必谴之！”凝月怒憎切齿，手中的蜥骨法杖摇晃出杂乱无章的驼铃声响。转眼见一旁的信众正瑟瑟发抖，于是将其劝退，“你们先行退下，告诉其他人，大神会施恩于众的。”
  “是，凝月大人。”几名信众虔诚作礼后，悄然退出神庙。
  “哈哈哈哈。”息夫人忽然大笑，满目鄙夷端视凝月的眼睛，“大神施恩？这种低劣的谎言居然也有人相信！”绕到凝月身后，讽刺道，“所谓大神，不过是噬魂夺魄之流。数百年来，真心守护塔然大漠的……也只有你而已。凭你的神力，足以玩弄天下于股掌之间，何必苦苦屈身于此荒芜之地，连我都为你感到可惜。”
  如同寒枝无法承载落雪的繁重，清脆的崩裂在心里泛滥着一波又一波的回响。凝月的眼底脉脉流浪着一抹微醉的流霞，冰冷的灵秀之中，分明闪过一缕阳光。嘴角浮现出少见的笑意，转身过去，与息夫人四目相对，凭空跃上眼眸的果敢无畏映入息夫人心底：“以你今时今日的心性，如何能对世事澄澈空明？”回首遥望幽幽灵谷，隐约瞥见息夫人眼里的胆怯，眼帘里涌现一方青峦葱绿。
  “尘事如烟，何须理会？”息夫人的尖锐有所退却。
  “既是如此，为何仍怀有终天之恨？”凝月发觉息夫人内心的柔软依然存在，口是心非用来掩饰那块残缺不全的良知，她，不得不坚强。
  “天道苍茫，唯有恨，使人长存。”息夫人平静之后，一股戾气再次卷上面容。此刻并不适合感时伤怀，生存意志并不会因此存在。图穷匕见之时，背水一战，“侍神凝月，转嫁之法、塔然众生，二者择其一吧。”
  选择？两条路，都是背叛。千年不灭，唯心而已。凝月无加思索，目眺祭洞，脱口而出：“人命。”
  原本以为凝月会犹豫不决，没想到她的回应竟是这样的简单利落：“可知违背神意有何后果？”凝月所顾忌的，居然是与之毫不相干的生命。
  “无须多问，有的答案也许是命中注定。”凝月若有所思，言语令人捉摸不透，“当我决心将自己困在这里的时候，一切早已尘埃落定。”凝月向息夫人投以释然的微笑，“放过他们吧。”
  息夫人无所谓凝月转变的突兀，对宫离吩咐道：“去吧。”
  宫离得其意，迅速离开神庙，燃放青霜烟火，集结东灵宫七宿。
  久违的沙神祭洞，空旷阴森，就算洞顶通天，仍然无法改变脊背上的阵阵寒意。再普通不过的岩洞，爬满枯藤蛛丝，偶尔落下的土灰提醒生人注意到岩壁上的纹路是何等狰狞。寂静的洞穴逐渐发出异响，如心脉的搏动，而它，源自来者的心脏，愈加明显地回荡在洞穴的每一寸缝隙。
  凝月步上岩洞中央的祭台，立于天光之中，祭起蜥骨法杖，吟诵咒文：“库洛斯噜巴耶，荼利迦陀娑。”通体刻满诡异咒符的法杖发出万道金光，洞壁尘埃崩泻，密密麻麻的贝叶状蝌蚪铭文，泛着幽绿的火光，随着笔画逐一点亮。空荡荡的洞顶显现出无数孤魂野鬼，他们在游荡、悲鸣……
  “冥合万化，殇魂渺渺，宿灵咒销。”咒语落，巨蜥头骨的眼窝里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怪响，缓慢地钻出两道砂色烟尘，涌入空中吸食游魂的魄力，凝结成一块刻有图腾的剔透晶石，落入凝月手中。砂尘回归法杖，祭动恢复宁静。
  晶石上的图腾，与黎远岚背部的印记并无二致。凝月拿着它，走到息夫人身边：“这是魂移咒刻，只需吟诵方才授予你的咒文，便可将黎远岚的神力转移，而你将成为大神新的宿体。但是，你必须忍受灵宿磨合的七日之殇。”
  息夫人的眼里燃烧着欲望的火焰，伸手就要夺过咒刻：“快给我。”
  凝月闪身一避：“非此不可吗？”息夫人非沙神选中的宿体，强行施术而引发的七日之殇并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曾经就有人因此而灰飞烟灭。
  “事已至此，木必成舟。”息夫人毫无悔意，一心宿体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