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之夭夭

第47章


  丹青沉默半晌,叩了个头,道:“公主,奴婢……奴婢早已知道流觞的真身……还望公主恕奴婢隐瞒之罪。”
  我点了点头,道:“唔,这个我不怪你。毕竟当年母妃也知情,却也并没有告诉我。若真要治这隐瞒之罪,难道我还能怪到母妃头上去么?”
  丹青紧绷的背松弛了一些,顿了顿,又道:“奴婢是在五年前……有一次,流觞沐浴之时,奴婢无意中窥见的。而后……奴婢便答应了流觞绝不会向公主吐露。”
  我叹了口气,道:“也难为你,那时候年纪那么小,却能瞒了我这许多年。你起来吧,我并无丝毫怨你之意。”
  丹青迟疑了一下,方站了起来,拿起檀木梳,继续为我梳头。
  一个玉螺髻刚刚梳好,便听得门外脚步匆匆,采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小脸红扑扑的,眼睛却是亮晶晶的,一边指着门外,一边上气不接下气道:“公、公主,流觞……流觞姐姐她……她……”
  我笑了笑,让丹青倒了杯茶给她,道:“先喝口水缓缓气,总是这般风风火火莽莽撞撞的,何时才能沉稳下来?”
  采绿灌了一大口茶水,掏出帕子一边擦嘴一边道:“可是公主,流觞姐姐她……她真的……真的是很——”说到一半,她却闭住嘴巴不说话了,一对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向门口,一张小脸更红了。
  流觞踏进了屋里来,他已经恢复了男装,一头墨发高高束起,仅以一根男式的绿玉笄固定住,着一袭雨过天青的窄袖劲装,衣摆处寥寥绣了几笔云纹,蟹壳青的束腰,上面缀了个犀玉珏,惊鲵剑悬在其下,血红的剑穗无风自飘,平添一股肃杀之气。
  他长身玉立在那处,容色如雪,清眸似冰,向我行了一礼,便按剑倚在门口,默然不语了。
  剩下我们三个女人,在那处看呆了去。
  
  对于流觞乍换男装的事情,我的解释是:流觞身怀高强武功,素来得我重用,而男装行事也更加方便一些,故而便索性让他以后一直穿男装便了。
  用过午膳之后,撷梅堂的下人过来说,辩机欲向我辞行了。我一听到“辩机”二字便心下烦乱,也不想见他,便点头道:“嗯,让辩机师父自行离去便了,不用过来禀报了。”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我寻思着辩机约莫是离开了,心下叹了口气,很有些郁卒,看了眼在旁研究笛子曲谱的房遗爱,便道:“遗爱,明日咱们便要回长安去了,我可还没好好转转后面那片梅林,现下刚好闲着,我们便一同去可好?”
  房遗爱眼睛一亮,合上谱子,笑道:“也好,我刚练熟了支新曲子,待会儿一边赏梅花,一边吹给你听,倒也是雅事一桩。”
  我含笑点了点头,丹青去取了大氅斗篷和手炉,我们便离开了寒露殿。
  彼时已然立春,这些梅花已是这一季最后的一茬了,虽已现残败之相,但仍是幽冷暗香沁人心脾,还是十分美丽的。
  笛音袅袅悠扬,房遗爱吹起一曲桓伊的《玉妃引》,玉手执着血玉凤笛,只觉白得更白,红得更红,美得耀眼,当真是佳人美玉名曲,相得益彰。
  我含笑听着,侧头凝视身畔一树红梅,恰见枝头一簇开得正好,便伸出手去,想要折下来。
  然而,那一枝梅花长得甚高,我踮起脚来也够不到。身后笛声渐停,房遗爱走了过来,笑嘻嘻看着我不语。
  我瞪了他一眼,道:“笑什么,还不快帮我折下来这枝梅花?”
  房遗爱挑了挑眉毛,笑容里忽然露出一丝邪气,我正觉不妙,却忽觉腰间一紧,脚底悬空,整个人顿时高了半尺多,竟是这小子把我抱了起来。
  却听他流里流气地道:“哎哟,这般沉,可见你平日里果然吃得不错!还不快摘花?难道还想我一直抱着你么?待会手累了,摔着了你可怪不得我。”
  我恨恨瞪了他一眼,也没说话,便伸手折下了那枝梅花。
  淡香扑鼻而来,我深深吸了一口,只觉心脾皆爽,不觉露出笑容来,低下头道:“往左边再移几步,还有花没折下来呢。”
  然而,房遗爱却没有答话,我只觉得他环在我腰间的手臂越发紧了,勒得我有点呼吸困难。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道:“做什么勒这么紧?”一边扭头看向他,却见他正侧着头看向某个方向,表情似笑非笑,但隐隐也有种莫名的骄傲和挑衅。
  我皱起眉头,循着他的目光,向那个方向看去。
  不远处的一树雪梅之下,一身灰色僧衣的辩机站在那里,容色淡漠如玉,身形俊逸玉立,正看向我们这里,薄薄的嘴唇微微抿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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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上元刀剑影 ... 
 
 
  我心里一紧,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愣了一刻才回过神来,心下滋味复杂,轻轻拍了拍房遗爱的胳膊,低声道:“快放我下来,成什么样子?”
  房遗爱慢慢将我放了下来,却并没有看向我,只是依旧盯着辩机,一只手臂也还是牢牢环在我腰间。
  辩机神情平静,目无波澜,却并不说话,也只是淡淡地看着房遗爱。
  我有点不自在,轻轻挣了挣,却挣不开房遗爱的胳膊,又不好弄得动作太大,只得任他搂着,一边冲辩机点了点头,客气道:“辩机师父不是已然离去了么?怎的还在此间……”
  辩机目光从房遗爱搂着我腰肢的手臂上一扫而过,合十一礼,道:“方才走到宫门口,小僧发现一本经书忘在了房中,这才回来取书的。”
  我“嗯”了一声,微微皱起眉头,转开了眼不去看他。这大半个月在山上,虽然和他之间仅有几步之隔,却实在是没有见过几面。少数的几次见面,也给我留下了十分难过的回忆,此次乍见到他,还是这般尴尬的局面,我心中自然不大好受。
  房遗爱在旁微笑了一下,道:“遗爱陪公主在此赏玩梅花,夫妻之间,孟浪之处,倒令师父见笑了。”
  辩机闻言,并没有答话,只是垂下眼来,盯着地面的某处,沉默了一会儿,方静静道:“如此小僧便不搅扰公主和驸马了,这便告退。”
  我心下松了口气,又有些隐隐的失落,只道:“也好,本宫和驸马便不送了,师父自行离去便好。”
  辩机抬起眼来,淡然的眸子看向我,房遗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辩机平静自然地移开目光,转身离开了。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皱着眉头看了房遗爱一眼,他适才的言行很是古怪,莫不是……发现了什么?一时心下有些防备,面上却若无其事道:“遗爱你方才是怎么了?怎的对辩机师父说话夹枪带棒的?”
  房遗爱挑着眼角睨了我一眼,撇嘴笑了笑,不说话,看那惫懒神情,倒像是又回到了我们当初交恶之时了。
  我心下越发疑虑,可若是再追问下去,就未免着了痕迹,只得作罢,一时也没心情赏梅花了,便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一边道:“你不愿说,也便罢了。可别又跟我使那孩子脾气。”
  走了几步,察觉他并没有跟上来,我挑了挑眉毛,回头看去,却见他依旧站在原地,微微带了怒气地看着我,唇角的笑意已经无影无踪了。
  我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不知不觉便用了哄孩子的语气,温言道:“好啦,不知道你又在闹什么别扭,咱们先回去吧,这便又开始有些冷了。”
  然而房遗爱却没有理会我,他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看了我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道:“你当真没看出来么?”
  我一愣,道:“什么?”
  房遗爱闭住口,脸色微微泛红,但眉宇间的怒气却越发明显了,憋了一会儿,忽地冷笑了一声,道:“你便没发现,那和尚对你十分不同么?”
  我闻言不禁噎住,心跳有些加快,但随即又暗暗苦笑,面上正色道:“这等话也是能乱说的?人家是出家人,佛门弟子,怎由得你这般胡言乱语?”言毕见他神色不豫,便又道:“眼下也是此间没有旁人,若是隔墙有耳,你这话教别有用心之人听了去,那咱们可就……”
  后面的话,我并没有接着说下去。房遗爱一怔,抿了抿唇,哼了一声,神色却已软了下来,迈了几步走到了我身边,只是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了。
  我一边走着,心下却渐渐有苦涩的味道升了起来。辩机……他怎么可能对我……
  一时,我又想起那个雪夜,那个迷乱的吻。可是……或许那也只不过是他一时意动罢了,到头来……他终究还是会一身洁净片尘不染地回到他的万千佛国中去。
  
  当日用过午膳之后,我午睡了一会儿,下午便启程离开了骊山,大约向晚时分,便回到了房府。
  回到房府,便又恢复了先前那种寂静悠闲的日子。房氏父子依旧忙碌,房遗爱来含宜馆小坐也不如年前勤快了,而且每次过来的时候,也是一副心事重重之相。
  而房遗直,则是根本就没再见到他。
  正月初的时候,李世民派了一位名叫相里玄奖的使者,出使高丽去了。
  而我却隐隐约约记得,这一次出使和谈的结果,确是以失败告终。不过李世民早有出兵一举攻下高丽之心,是以此次和谈失败,想来也是在他意料之中的。
  朝堂上也是一片祥和宁静,长孙无忌继续按兵不动,而太子李治也继续和武媚暗通款曲。
  这种宁静,一直延续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这日正是上元佳节,我一早便进宫给李世民和韦贵妃请了安,太阳落山之后,便带了流觞和采绿,离了房府,在长安城内信步闲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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