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之夭夭

第58章


  一睁眼,便望进了一双清澈如玉的眸子里,几分惊喜,几分慌张,几分羞赧,种种复杂的情绪混杂在那目光里,定定地凝视我,弄得我一时有点愣怔,没回过神来。
  “你终于醒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脸色有些发红,唇畔浮起微笑,轻柔地说道。
  我皱了皱眉,有些钝痛的脑子渐渐回神,方才想起昏睡过去之前发生的事情。打量了一下四周,却见这里是一处木屋,窗扉紧闭,屋角炭盆里,炭火燃得正旺,旁边一张矮几上点着幽幽一灯如豆,卧下是一方土炕,被褥虽然粗糙,却很厚实,躺在这里,竟只觉融融暖意,丝毫没有寒冷之感。
  蓬荜虽陋,亦能遮风挡雨。
  “这里是何地?”我轻轻开口问,嗓子有些沙哑,火烧火燎的感觉。
  “此地名为白马山,乃是城郊的一座小丘,这房子似乎是山中猎户的,然而看来是依然废弃了。”辩机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行到矮几旁倒水,又道:“这炭火被褥等物,均是小僧在山下农户家里借来的,很是干净,公主尽管放心。”
  我听他又开始规规矩矩地称我作“公主”,心下一叹,闭了闭眼,只是苦笑,一边道:“唔,我睡了多长时辰了?”
  辩机端着水走回炕边,皱了皱眉,道:“公主昏睡了整整两天两夜方才苏醒,期间还有些发热,幸好小僧已请了村里郎中来过,开了方子,亦抓了些金创药。”顿了顿,又微笑道:“所幸现下公主高热已退,那剑伤也已换了药,无有炎症,当真是不胜之喜。”
  我听到“换药”二字,心头一跳,垂眼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上身只穿了件鹅黄色抹胸,肩膀赤|裸着,右肩上包扎着白色布料,有殷红的血色隐隐透出来。
  难道……莫非……这两天两夜,都是他在帮我换药?
  辩机似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一张俊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转开目光不敢再看我,低声道:“事急……从权,小僧为公主声名计,不敢让旁人见到公主,那郎中,也是小僧乔装成俗家男子后去请的,也是隔帘号脉,况且……”
  他顿了顿,脸色简直红得快要滴出血来了,却仍道:“解衣换药之时,都曾以布蒙住双眼,公主大可安心……”说到后来,其声已低如蚊蚋,头更是死死地垂着,不敢抬头看我一眼。
  虽然知道自己只是露着肩膀,其余地方都还好好地穿着衣服,作为一个穿越女,被人看到肩膀也无可厚非……可是,一想到是辩机,亲手帮我脱下外衣,为我上药、包扎,我就……
  想着,只觉脸颊烫得都能煮熟鸡蛋了,心里有点害羞的同时,更多的却还是喜悦甜意,又见他如此,忍不住便想逗逗他,遂佯嗔道:“你虽是蒙住了眼,可到底还是碰了我,这可教人怎生是好……”
  这下,辩机却不再脸红了,而是脸色猛然一白,一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着,低垂着头,我看不到他的神色。
  ……看来是逗弄过头了。
  我忙道:“我开玩笑的。你可是出家之人,四大皆空什么的,莫说你还蒙住了眼,便算是张开眼来看,又有什么打紧呢?你便当我作那红粉骷髅不就好了……”说到后来,我自己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又是一苦,又有些自嘲般地想着,这么苦着苦着,也就苦习惯了。
  辩机慢慢平静了下来,抬起头,似乎是才发觉自己手里还端着杯水,忙道:“公主可要喝水?”
  我点头道:“要的,着嗓子干的,忒也难受。”
  辩机点了点头,端着杯子向前走了几步,然而看到我裸|露的肩膀,一时又红了脸,转过了头去。
  我叹了口气,道:“帮我把外衣拿过来吧,我起来披上。”
  辩机似是松了口气,放下杯子,取过衣服放在床上,而后马上退到一边,背对着我。当然,整个过程依旧是扭着脸,不敢朝这边看一眼。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完好的左手撑起身子披上了衣服,还扣上了前襟的扣子,看起来是裹得严实一些了,才道:“好了,你转过身来吧。”
  辩机依言转过了身,脸色还是微红,微微抿着嘴唇,把茶盏递给了我。
  我单手端着杯子,一边喝着水一边心里流泪:现如今,喝个水都得费这么大劲儿了……
  喝完了水,辩机依旧微红着脸杵在一旁发愣,我又忍不住叹气,道:“辩机,你且过来,我有事求你帮忙。”
  辩机似是受惊了一般蓦地抬起头,眸中闪过不知名的情绪,依旧是红着脸,低声道:“公主言重了。”一边走了过来,虽然还是离床有一步的距离,但总归是敢抬头看我了。
  我把杯子递过去,道:“我喝完了,放回原处吧。”
  “嗯。”辩机点点头,接过杯子,依旧望着我不动。
  我故作惊讶道:“怎么了?”
  辩机眉毛挑了挑,道:“却不知公主吩咐小僧做何事?”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道:“我便是求你把这杯子拿回原处去放着啊。”言毕又是忍不住地笑,却又不敢笑得太厉害,生怕震动了伤口,只能吃吃地忍着,好不辛苦。
  辩机噎了一下,脸色又红了,望着我,神情却渐渐舒展了开来,眼眸中也带了一股别样的温柔之色。唇角也弯起了好看的弧度。
  两人同时沉默半晌,我道:“与我说说那日之事吧,你是如何发现我被藏在那口棺材里的?”
  一说到正事,辩机表情立时恢复了正常,道:“那日向晚,小僧本来是出寺办事,在归途之中,却见几个人用驴车驮了一口薄棺向城门方向行去。小僧倒也有几分内力,听得那棺材之中有人呼吸之声,又见那几人行藏鬼祟,当下便留了意,一直尾随他们,直至那间土地庙之中。趁其不备便击昏了几人,从而得见公主。”
  我点了点头,冲他微笑道:“还是要多谢你。”
  辩机神情变了变,迟疑一下,低声道:“公主……不必对小僧言谢的。”
  我心头一动,微笑不语。
  辩机沉默了一阵,忽而像是想起什么了一般,皱眉道:“只是后来小僧去寻那被点了穴的黑衣人,却见刺伤公主那人已经死了,另外三人不知所踪。”
  我闻言不由皱眉,道:“死了?”
  辩机道:“是。面孔紫黑,像是中毒而死。”顿了顿,又道:“那人唇间流出了黑色的毒液,看起来……倒颇像是有毒囊藏在口中,自己咬破后自戕的。”
  我心下一凛,自戕?那人只不过是用剑伤了我肩膀而已,何至于恐惧到自杀的地步?便算劫持公主的确是死罪吧,但他们都已经明说自己是奉命行事了,看起来又像是死士,而我和辩机也没有要拷问他们来历的意思,怎的就……这般自杀了?
  ……难道他是因为伤了我才畏罪自杀的么?
  难道……他们的主子不愿令我受伤?
  千头万绪在脑海中纷乱缠绕,我直觉思维进入了死胡同,一时是想不明白了。
  然而,却有某种不祥的预感隐隐萦绕在心头。此次劫掠事件,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不过,到底是刚刚受伤,还是不怎么轻的伤,身子骨还是很虚弱的,撑了一会儿,我便又开始眼皮打架,迷糊过去了。
  
  不知睡了多少时间,昏昏沉沉的,又被摇醒了。我皱着眉掀开眼皮一看,便又见辩机红着张脸,道:“公主,天亮了,起来吃点东西,该换药了。”
  我嗯嗯唔唔了几声,只觉困乏得不行,又兼身体有伤,便不怎么有食欲,遂含糊道:“嗯,我不想吃东西,你便继续蒙着眼睛帮我换药就好了。”顿了顿,似乎是脑筋不大清楚,吃吃笑着来了一句:“当然,你若是不蒙着眼睛,我会更高兴的。”
  说这话时,我眼睛已经再度闭上了,没看到辩机的表情,然而神智却慢慢清楚了,睡意渐渐散去,思及方才说的话,有点羞涩之余,更多的是好笑,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
  辩机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叹了口气,道:“公主说笑了。小僧蒙着双眼,难免误碰到伤口,前几次换药,公主均是昏迷着,许是觉不出疼痛;而今公主醒来了,不如……不如便坐起身,也可以出言提醒小僧几句,以免碰到伤口。”
  我闻言,心下好笑之情渐渐淡去,睁开眼看向他,唇角笑意也淡了,道:“如此……依你便是。”言毕又开始吭哧吭哧地单手撑床,坐起身来。
  辩机点了点头,先取了块青布蒙上了眼睛,而后走过来,坐在了床沿,旁边矮几之上,摆了一应所需的纱布和药物。
  我侧过头去,不去看他神情,但觉他的手指轻轻触碰到我敏感的肩部肌肤,一颗心怦然动,只觉半身都有些酥软了,耳畔听得他的呼吸声,似乎也急促了一些。
  我只觉脸颊温度直线上升,随着纱布一层一层被解开,伤口也直接暴露在空气中,周围的肌肤因受伤而变得格外敏感,我几乎能感受到他炽热的气息喷洒吞吐在上面。
  有微微清凉的感觉洒在伤口之上,我侧过头看了一眼,却见他虽然蒙着眼睛,然而手势却很平稳,轻柔地为我涂抹药物。我的视线渐渐上移,看到他微抿的薄唇,优美如玉的下巴轮廓,心中忽然一涩,忍不住叹了口气。
  辩机手上一抖,有些急切道:“可是弄痛了么?”
  我道:“没有,你继续便是。”
  辩机点了点头,埋头继续上药,直到把新的纱布裹好,他依旧没有解开眼上的青布,只是沉默了一会儿,道:“公主,以后……切不可再做此傻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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