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偌瞪了她一眼。女子立刻住口,毕恭毕敬地退后数步。我心道,原来这醉心舫的老板就是上官偌。而这个穿得很少的女子主动来向他问好,他又为何这般态度,难不成是嫌她穿得还不够少?这寒冬腊月的……他也忒狠了。
醉心舫的二层是赌场,却并不吵闹,只有此起彼伏的摇色盅的声音不绝于耳。每桌的赌客都各自稳坐,一局过后无论输赢都不带出任何表情。我不禁自语道:可真是个顶个的气度非凡啊!
林祖荪搭话:“他们押的不是钱,而是别人的性命。比如押上一条人命,如果输了,就要为庄家杀一个人。”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林祖荪正要回答,上官偌却抢过话茬儿,“咱们要上三楼。” 一到三楼,发觉清静得很,只有两张矮桌分立于左右,正前方悬挂着一道薄薄的纱帐。右手边的木桌前盘坐了两个人,一老一少。
怎么是他?
风无影见到我之后,先是长舒一口气,然后扬起温暖的笑,问:“你没事了吧?”
“还好。”说完,我打量起风无影身边的老人,他满面病容,似睡非睡,脸上还有一块伤疤,像是在年轻时被咬掉了一块肉。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出来逛青楼,不要命了?
上官偌和林祖荪坐到左手边,我却莫名其妙地坐到了风无影那边。有些不合情理,直到坐定之后,我才发觉,自己只是想亲近风无影带来的病态老人。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我们越拉越近,我不知道如何抗拒,一切都来得没有痕迹。
风无影搭话道:“家父。风若寒,瘫痪近二十年了。”
我强作镇定地随口应了一声,觉得风无影实在孝顺,竟然带老子来逛青楼。
“你怎么也在这儿?”我问。
风无影说:“前些日子听闻江湖中出现一座醉心舫,大肆网罗有头有脸的人物,况且有个老朋友在此,我来见见她。”
难不成在斩龙会之后江湖又有人搞了一个神秘组织,而风无影又要招集一批人马把它灭了?可这回又关我什么事?上官偌击掌两下,四下灯灭。少顷,纱帐后却亮起明灯数盏,映出一条婀娜的身影,让我感觉异常熟悉。
林祖荪笑道:“这位是醉心舫的花魁,七天前才刚刚到了这里。当真是一曲值千金。”
我坐正身体,等着看纱帐后那位怎么喷出一堆金子。一声筝音徐徐响起,琴声由缓渐急,似平缓的河水流向断崖形成了瀑布,而瀑布之下,自然又是一片波澜不惊。而歌声,恰似一道水中的涟漪。
樽中月,酒酿愁,谁痴谁醉亦悠悠,争斗可曾休,错以为风去浪走。轻抚欲掩泪花流,终湿透了红巾翠袖。
云逐月,蝶恋花,痴凌万顷,怨字横流。墨砚描,美人笑,无桨孤舟,三千周游。
一杯苦楚,半中意。一个情种,半英雄。
昏睡醒,哪晓天上人间别日月,人间天上错春秋。
唱尽少年谣,却不过奈何桥前孟女汤,只览那铁铮铮柔情骨,锁在心头。
如果我没发觉这声音是出自南宫燕之口,我想我会很乐意听第二遍。花魁?南宫燕?我只感到脑袋比平时大了数倍。
曲终,火烛重燃。南宫燕由纱帐后慢慢走出,一身淡紫色的花袍,美艳之中透着飘逸。我其实非常不喜欢“飘”这个字,什么事物一旦“飘”,那就会越飘越远,越飘越不真实。就像飘香堂,它已经飘到了离我很远的地方。
我脱口而出,谁把你卖到这儿了。再一想,不对。以南宫燕的武功,只可能她卖别人。于是我改口道:“你怎么把自己卖到这儿了?” 南宫燕见到我之后,立刻热泪盈眶,眼泪是在她扑到我怀里的那一刻才决堤的。我想安慰她,就说:“不哭不哭。你再把自己买回去就是了。”
南宫燕在我怀里,抽泣着说:“明五,你一定要救公主。” “听着别扭。”
“明五,你一定要杀死囚禁公主的人。”
“舒服多了。”
第五章 该死!怎么还有一个阴谋 【4】
按照我的理解,这次和水瀛一役存在巨大差异。上回要闹得路人皆知,除了死人,最好都要知道。这回则要悄悄地进行,如果不该知道这事儿的人有所耳闻,那么他最好变成死人。
据南宫燕说,她和无瑕回到宫中,发觉御林军的大部分统领都换成了新面孔。皇帝也迟迟没有接见她们,所有事宜皆由侍卫和太监代为传达。最糟糕的是,被皇帝软禁起来的嫔妃皇子们,依旧没有获释。自然,无瑕寝宫外的侍卫也就变成了看守。太监来传话,皇帝自知疯病尚未痊愈,不便接见任何人。就是说,皇帝现在还是个半疯儿。无瑕一听这话,就明白出了大事,因为她一早就知道皇帝根本没疯。再说了,哪有半疯儿很理智地说:“对不起,我现在正抽风着呢,不方便见人。”
我问:“现在皇帝不是正在全国选驸马吗?怎么会被别人制住?” 南宫燕说:“那是障眼法,那些人将天下人的视线都转移到这件事上,以便他们暗度陈仓。”
到这儿,我忽然想起自己就是御林军的总统领。我从包袱里掏出那块牌子,对南宫燕说:“放心吧。我把原来的统领都调回来就是了。” 南宫燕说:“留着这块牌子哄自己玩儿吧。你压根儿就只能统领你自己。”
我悻悻地收起牌子,问:“囚禁皇帝一家子的,到底是什么人?”
南宫燕说:“是曲圣扬的余党,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是拼了性命才逃出宫的,幸得林先生和上官先生搭救,才能逃过反贼的追杀。” 上官偌在一旁说道:“四海升平,商人才能踏踏实实地赚钱。我二人与皇族的关系紧密,如果朝廷乱了,对我们也是十分的不利。”
林祖荪接着说:“况且,我们还欠着明少侠一个大大的人情。如果朝廷乱了,明少侠一步登天的机会也就失去了。”
一步登天?这句话将我置于不得不参与其中的境地。好像他们在为我着想,我不能不识抬举。
见我有些分神,南宫燕将手伸向我的腰间……笑问:明五,你是不是真盘算着要当驸马?她的嘴角弯成一道好看的上弦弧,食指和拇指却分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痛得我几近窒息:啊……没有!我发誓!
南宫燕哼哼两声,说没有就好。这才将手放开。
我一边揉腰,一边问他们,宫中有多少侍卫。
“算上御林军,怕是要有三万人。”
“告辞!”说完,我拉着南宫燕就要走。众人一把将我拦住,按回座位上。
我觉得这些人是在一本正经地讨论着如何才能将天上的星星用一张渔网全部捞下来,并且已经聊到了捞下来之后怎么平分。此刻,坐在我身边的,哪里是人类,分明是一群神仙。
刨去两个富豪和风若寒,会武功的只有我们三个人。听他们的意思,是要以三人之力去对抗三万人。倒也好分,一个人对一万人。我眼前浮现出一万个密密麻麻的脑袋,甚是壮观。惹得我一阵眩晕,想吐……
南宫燕推推我。我不再胡思乱想。她说:“这三万人也并不都是反贼。皇帝有自己的人马,只是他现在处于劣势。你们今晚只是夜闯皇宫,闹出天大的动静。我爹已经招集了帮手,我们会暗中去救皇上和公主。子时一过,皇上会带领军队再杀入皇宫,诛杀乱臣,重新掌控大局。”
听完,我脑海中萦绕着南宫剑飞的那句话“在你昏迷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也许,他指的就是今天的局面。
风无影饮尽杯中的酒,说道:“明五,我把父亲安置下。咱们稍后出发。”
他去扶风若寒。
我帮你。说着,我也起身上前搀扶。风无影背起风若寒,又拾起旁边的一根白玉拐棍儿交到他手中,风若寒似乎没有接稳,拐棍儿下落,居然准确无误地杵在我腿部曲泉穴上。一阵酥麻,我半跪在地上,风若寒苍老的手掌适时地从我头顶上抚过。
第五章 该死!怎么还有一个阴谋 【5】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夜色,灰色云彩将月亮遮得若隐若现。这种时候绝对适合行刺之类的事,而我们三人却大摇大摆地往皇宫去,生怕人家看不出来我们要硬闯。我有些欷歔,多美好的夜晚啊……浪费了。
计划是这样的,我和风无影佯攻,吸引大部分侍卫的注意力之后,再且战且退,一直将侍卫向皇宫南边引。等他们发觉上当的时候,估计皇帝和无瑕已经被南宫燕父女接出宫了。
皇帝是接出去了,那我们俩怎么办?我问南宫燕。
南宫燕一拍脑门儿,满脸懊悔地说:“我就感觉是豁出去了,没考虑这么多。”
我瞪大了眼睛,不禁竖起大拇指,您哪是自己豁出去了,您是把我豁出去了。
一旁的风无影倒是十分镇定,他说:“咱们只要撑到酉时即可,酉时之后就只好各自保重了。”
我提议,再回去好好筹划一下。
南宫燕用手向前一指,说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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